瓜街永昌参店去了。
陶玉甫坐上东洋车,一直到四马路东兴里口停下。玉甫把那铜钱全数给了车夫,自己走进胡同,到了李漱芳家。老妈子大阿金在天井里洗衣服,看见玉甫进来,忙问:“二少爷倒来了。可曾见到桂福?”玉甫说:“没看见。”大阿金说:“桂福去找你呀!你的轿子呢?”玉甫说:“我没坐轿子。”洪善卿赶到仁济医院病房,只见赵朴斋在最里边的一张床上坐着,包着头,吊着手。
说着,大阿金去打起帘子,玉甫放轻脚步走进房里。只见李漱芳睡在大床上,垂着湖色熟罗帐子;大姐儿阿招正在擦桌椅橱柜。玉甫只当漱芳睡着了没醒,摇摇手,自己在jiāo椅上坐下。阿招轻声地说:“昨儿一整夜没睡,刚躺下又要起来,一起来就咳嗽,直到天亮了才刚刚睡着。”玉甫忙问:“是不是发烧?”阿招说:“发烧倒是没有发烧。”玉甫又摇摇手说:“别出声儿,让她再睡会儿吧。 ”不料漱芳在床上又咳嗽起来,玉甫慌忙到床前撩起帐子,要看看她的面色。漱芳回过头来瞅了玉甫半天儿,长叹了一口气。玉甫急忙问:“哪儿不舒服?”漱芳恨恨连声地说:“你这个人哪,好,真好!我说了多少次,叫你昨天到家就来,你总是不听。随便什么话,跟你说了只当耳旁风!”玉甫急忙分辩:“不是啊,昨天上坟回来,已经晚了,家里又来了亲戚。我正想出来,我哥说:‘你有什么要紧事儿,非得连夜赶出城去呀?’我还能说什么呢?”漱芳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别跟我瞎说!我也知道点儿你的脾气了。要说你在外面还有什么人,这确实冤枉了你。你无非是一走开了就想不到我,不管我死也好活也好,全不关你的事儿。对不?”玉甫陪笑说:“就算我想不到你吧,也不过昨儿一夜,今天一早不是又想到你了么?”漱芳说:“你倒是不错,倒头睡下去,一觉就到大天亮,一夜也就过去了。你可知道我睡不着坐在床上,一夜工夫比一年还长哩!”玉甫连连告罪:“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害了你了。你别生气!”
漱芳咳嗽了几声,慢慢地又说:“昨儿夜里,天儿也特别讨厌,雨下个没完没了。浣芳呢,出局去了;阿招么,给我妈装烟;单剩下一个大阿金坐在我房间里打瞌睡。我干脆叫她收拾收拾回屋里睡去。大阿金走了,我一个人就在榻床上坐着,那雨呀,下得越发地大了。一阵一阵的风,吹在玻璃窗上,乒乒乓乓,就好像有人在哪里撞。窗帘卷起来,直卷到我脸上。我吓得要死,只好去睡。到了床上,哪里睡得着?隔壁人家刚刚在摆酒,又豁拳又唱曲子的,闹得我脑袋生疼生疼的。好不容易等到她们的台面散了,桌子上那只自鸣钟,滴答,滴答,我不想去听它,它偏偏要钻进我耳朵里来。再起来听听雨,下得那叫高兴!看看天儿,像是永远也不会亮了似的。回到床上,一直到两点半钟,眼睛才算闭了一闭。刚刚闭上眼睛,又说是你来了:一顶轿子一直抬到客堂里。明明看见你从轿子里出来,却理也不理我,一直往外面跑。我急忙叫你,倒把我自己叫醒了。仔细一听,客堂里还真有轿子:钉鞋踩在地板上,有好几个人的声音。我急忙起来,衣裳也没穿,就开门出去问他们:‘是二少爷么?’相帮的说:‘哪里有什么二少爷呀?’我说:‘那么轿子是哪儿来的?’他们说:‘是浣芳出局回来的轿子。’倒让他们取笑了去,说我睡晕了头了。我想再睡会儿,也没法儿睡啦。一直到天亮,咳嗽就没有停过。”玉甫皱眉说:“你怎么这样!你自己也应该保重点儿嘛。昨儿夜里风来得个大,半夜三更起来不穿衣服,还开门出去,能不着凉么?你自己不知道保重,我就是天天在这里看着你,也没有用啊!”
漱芳笑着说:“你肯天天在这里看着我?也不过说说算了。我自己知道命薄没有福气,我也不想别的,只要你陪我三年。你要是依了我,到了三年我就是死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