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赶出来了.说这些干什么呀!我什么都不记得,全都忘了.那事早完了."
"不,没有完.我不能丢下您不管.哪怕到今天我也要赎我的罪."
"没有什么罪可赎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全完了."玛丝洛娃说.接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忽然瞟了他一眼,又嫌恶又妖媚又可怜地微微一笑.
玛丝洛娃怎么也没想到会看见他,特别是在此时此地,因此最初一刹那,他的出现使她震惊,使她回想起她从不回想的往事.最初一刹那,她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充满感情和理想的新奇天地,这是那个热爱她并为她所热爱的迷人青年给她打开的.然后她想到了他那难以理解的残酷,想到了接二连三的屈辱和苦难,这都是紧接着那些醉人的幸福降临而产生的.她感到痛苦,但她无法理解这事.她就照例把这些往事从头脑里驱除,竭力用堕落生活的种种迷雾把它遮住.此刻她就是这样做的.最初一刹那,她把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同她一度爱过的那个青年联系起来,但接着觉得太痛苦了,就不再这样做.现在这个衣冠楚楚.脸色红润.胡子上洒过香水的老爷,对她来说,已不是她所爱过的那个聂赫留朵夫,而是另外一个人.那种人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玩弄象她这样的女人,而象她这样的女人也总是要尽量从他们身上多弄到些好处.就因为这个缘故,她向他妖媚地笑了笑.她沉默了一会儿,考虑着怎样利用他弄到些好处.
"那事早就完了."她说."如今我被判决,要去服苦役了."
她说出这句悲伤的话,嘴唇都哆嗦了.
"我知道,我相信,您是没有罪的."聂赫留朵夫说.
"我当然没有罪.我又不是小偷,又不是强盗.这儿大家都说,一切全在于律师."她继续说."大家都说应该上诉,可是得花很多钱......"
"是的,一定要上诉."聂赫留朵夫说."我已经找过律师了."
"别舍不得花钱,得请一个好律师."她说.
"我一定尽力去办."
接着是一阵沉默.
她又象刚才那样微微一笑.
"我想请求您......给些钱,要是您答应的话.不多......只要十个卢布就行."她突然说.
"行,行."聂赫留朵夫窘态毕露,伸手去掏皮夹子.
她急促地瞅了一眼正在屋里踱步的副典狱长.
"当着他的面别给,等他走开了再给,要不然会被他拿走的."
等副典狱长一转过身去,聂赫留朵夫就掏出皮夹子,但他还没来得及把十卢布钞票递给她,副典狱长又转过身来,脸对着他们.他把钞票团在手心里.
"这个女人已经丧失生命了."他心里想,同时望着这张原来亲切可爱.如今饱经风霜的浮肿的脸,以及那双妖媚的乌黑发亮的斜睨眼睛-这双眼睛紧盯着副典狱长和聂赫留朵夫那只紧捏着钞票的手.他的内心刹那间发生了动摇.
昨晚迷惑过聂赫留朵夫的魔鬼,此刻又在他心里说话,又竭力阻止他思考该怎样行动,却让他去考虑他的行动会有什么后果,怎样才能对他有利.
"这个女人已经无可救yào了."魔鬼说,"你只会把石头吊在自己脖子上,活活淹死,再也不能做什么对别人有益的事了.给她一些钱,把你身边所有的钱全给她,同她分手,从此一刀两断,岂不更好?"他心里这样想.
不过,他同时又感到,他的心灵里此刻正要完成一种极其重大的变化,他的精神世界这会儿仿佛搁在天平上,只要稍稍加一点力气,就会向这边或者那边倾斜.他花了一点力气,向昨天感到存在于心灵里的上帝呼救.果然上帝立刻响应他.他决定此刻把所有的话全向她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