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哪”
女人惊得滚下了车,跌翻在雪地上,傻愣愣地瞪着他。
“你”
他推倒自行车,狠狠踢了女人一脚
“忘”
女人抬手指“塔头甸子”。
他转身就往回奔。
孙子是家的根苗没有了孙子,家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如果自己这辈子还不上债,儿子那辈子接着还儿子那辈子还不上,孙子接着还借债,总是要还的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万不能使麻老五和麻老五的儿孙们牢牢记住他个骂名
他一口气奔回到“塔头甸子”。急急慌慌,跑偏了方向,一时竟觅不见自己的和女人的足迹。一眼望开,月辉下,一座座覆盖着雪的塔头,仿佛一片片惨白的人的骷髅头,仿佛他自己的和女人的脚印,是被骷髅头们阴险地抹去了。抹得干干净净
什么东西猝地从他身边蹿起,使他吓了一大跳,迅速地将枪从肩上抖下来,防范地举了半天。
四野寂静,万籁无声。
大概是只野兔
“柱柱”
“柱柱”
“柱柱”
他大声叫喊起来。
四野寂静,万籁无声。
经久,从山口,荡回了他自己的回声。仿佛另有一个他自己,在山里极遥远的地方叫喊。
柱柱
柱柱
声音变得那么细微。不像是在叫喊,像是在唱。
村子里,“快活斋”的红灯,定在黑夜之中,纹丝不动。
“牢记,牢记,麻老五的恩德永”
他镇定了一下心神,却什么也没再听见。那报时的音乐是该响三遍的幻听
麻老五,我操你八辈子祖奶奶
他发狠地在心里骂着。
唉唉,你骂人家麻老五干什么呢
另一个他自己,在他内心里和他辩论若反过来,你是麻老五,麻老五是你,你能不逼你自己还债吗两万元并非小数哇那也是人家麻老五立了字据画了押,从县里别人手中借来的,不过转借给你,又加了二分利罢了。现如今,谁白将两万元借给谁呀若是他借的公款呢,那更不得不逼你还了挪用公款放高利贷的事儿,你听说过的还少吗那是冒犯法之风险的啊冒风险还不作兴图几分利吗现如今不是讲究风险报酬吗
“柱柱”
“柱柱”
他又叫喊了两声,意识到自己很愚,不再叫了。服了三片安眠药的小孙孙,怎么能听得到呢若能听得到,不早哭了
像一条狗似的,他在“塔头甸子”之间爬来爬去,瞪大眼睛寻觅足迹。双手插在雪中,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冻手了。
终于,他寻觅到了他和女人的足迹。
终于,他寻觅到了孙子静静地靠着一个“塔头”,就好像包着的不是生命,不是任何活的东西。
扑过去,将那被包紧紧搂抱在自己怀里,他咧嘴笑了。只笑了一下,他将脸压在被包上,哭了。低低的,他发出一种难以遏制的,呜呜咽咽的,令人怜悯的哭声。
被包在他怀中毫无声息。
“爷的孙,爷的孙,爷对不起你”
男人的心也在哭泣,在述说。
“爷是个不合时世的人啦,你长大,要做个能人,做个强人,做个麻老五那样的人”
被包的毫无声息,使这男人极度不安起来。他不哭了,惶恐地掀开被角,第二次将他的脸贴在孙子的小嘴儿上。他那冻麻木了的脸,感觉到了一丝温气,感觉到了微弱的呼吸。他放心了。然而他自己的脸却湿了。孙子睡得出大汗了根本不可能唔,天他明白了,是雪不知怎么进入到被角下面,融化在孙子那张小脸儿上
“爷的孙,爷的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