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受了苦哇”
他用匕首挑开棉衣,扯出一片棉花,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沾去孙子脸上雪化的冷水。
月光下,孩子那张小脸儿,眉舒目合,很静穆的一种模样。
“他爹,他爹,柱儿咋了咋了啊”
女人不知何时也奔回来了,跪在他对面。
他复用被角盖住孙子的头,瞪视着女人。他的本意,是向女人表达出一种严厉的警告,反却被女人把自己吓住了。
女人的头巾松落在脖子上,不受拘拢的头发,散乱异常,一缕头发垂遮着女人的半边脸。不见了一只眼睛。月光下,女人的另半边脸,不是显得白,而是显得青。女人的另一只眼睛,睁大得可怕,也正瞪视着他。那眼里,射出预备跟谁人,跟什么东西拼命似的又凶恶又残忍的目光,使他觉得恐怖。使他从心里往外打了个寒战。而女人的嘴,半张着,似要喊叫,又似在冷笑。这时候的他的女人,简直像一头丢失了崽的母狼人
如果她不是他的女人,他一定会放下孙子就举枪。
女人又整个儿像脖子上还套着绳套的吊死鬼。
女人第一次这种样子猝现在他面前。
他简直有点儿怀疑,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女人抑或真是一个吊死鬼,已害死了他的女人,这会儿变成他的女人的模样,又想接着害死他和他的孙子
他觉得周围鬼气森森。觉得那一颗颗惨白的骷髅头似的“塔头”,似乎都在开始动弹。
“你走开”
他吼,双臂将孙子紧搂在胸前,猛然站了起来。
“咱孙孙,到底咋样了”
女人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扑向他,夺孩子。
他一掌将女人推得连连倒退数步才站稳。
“活着”
从牙缝挤出这两个字,男人拔腿就走。
“活着老天爷保佑我们啊”
女人将遮脸的头发撩向耳后,梦呓般自言自语着,深一脚浅一脚跟随着男人。
走到自行车旁,男人闷声不响地将孩子送在女人怀里。
“还我抱吗”
“屁话你不抱,难道我抱”
女人接过孩子,又说:“你不会对我好点吗到这般地步可不怪我。”
男人瞧着女人,忽然举起一只手。
女人以为男人打她,将头往后一仰。
他却没想打她。
他用一只手解开套在她脖子上的头巾,搭在她肩上,说:“扎好,别像绳套似的套在脖子上,我看不惯”
“我抱着孩子,叫我怎么扎”
女人笑了。
即使在今晚这种情况之下,只要他对她的态度稍微好点,她的心就踏实。她对她的男人依赖惯了。此时此刻,他在她心中也仍是个人物。是个落难的人物。就像老百姓们常说的“蛟龙困在了海滩上”。而她自己,她想,走哪儿,都可以大言不惭地讲我是党支部书记的女人。逃债归逃债,支书可没谁撤。正如他看重孙子一样,她看重他是个党支部书记。中国偌大的天下现如今毕竟还是的。离家前,她将他过去二十多年中所有保存下来的荣誉证书,都瞒着他打在包袱里了。她看待那些东西的心理,很有些像解放前在“帮”的人看待本帮的“柬子”。这女人虽然也朦朦胧胧地感到时世确乎有些改变了,但没出过远门,连县里也很少去,因此还只能用她早已习惯了的逻辑去思维。
男人替女人扎上了头巾。这会儿他又不觉得她像吊死鬼了。他明白,刚才她那种可怕的样子,完全是由于丢弃了孙子的惶恐所至。
男人喟叹了一声。
女人说:“你把那包袱捡过来啊”
包袱滚在十几米以外。包着些破东烂西。象征着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