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鬼魅重新降临它们或炽热或冰冷,面貌丑陋,野蛮凶残。身体好的时候,我的力气很足,没有人会让着我,因为我看起来并不纤弱。可一旦病倒,我就突然消失,几个星期不见人影。要是在夏天发烧,我就躺着,在平时安睡的床上流汗;我一直不能确定,生病的是我,还是热腾腾的天气。到了冬天,若是卧房里烧起一盆火,我就知道自己真的生病了。平时,洗手槽会结冰,房里饰品会结起冰柱,卧房里通常没有暖炉;但若是点起一盆火,尤其是在妈妈的房间里,那就是有人病得很重了。
一旦发现熟悉的病痛又回来了脑袋像羽毛一样轻盈,头昏得厉害,肺里好像有无数尖刺在戳扎我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呼召幻觉,传送讯息给另一个焦急等候的世界。当我醒来,发着烧,我想到我的子民,他们的关切总是让我安心。我的手指轻轻敲着床栏,用摩斯电码发出讯号,传送简短c严峻的消息。”他病了。”我想象这是第一个警讯。”他已经对母亲讲了。”稍感释然。”他正在拼命挣扎。”众人在教堂里一起祷告。”他的情况更糟了。”街道上传来悼念哀哭的声音。想到那些着急的子民,我屡屡感动落泪;这群看不见的民众,忧伤地聚集在高低起伏的土地上,面对国王病危的威胁。他们凄惨地等待,看着一张张肃穆的公告贴出来;同时,我又是多么勇敢。当然,我忍受了痛苦,好让他们能为这件事感到焦虑,不过我也命令他们要坚强。”他希望不要有任何特殊的安排。只要乐队和坦克车就好。一两个游行队伍。或许作一次三分钟的默哀。”
病后的第一天早晨,我净在想这些事,这时热度还不太高;到了晚上,我常常开始胡言乱语。首先是我的四肢,它们像劈开的木材一样四分五裂,我仿佛长了几十只臂膀。然后,我的床失去了边缘,变成一片沙漠,铺满炙热潮湿的沙粒。我开始跟枕头上的另一个脑袋讲话,那是我先前取下的头颅;它从不开口,只是躺在那里冷酷地狞笑,注视着我的眼睛。之后,卧房的墙壁也开始移动,它们鼓胀c晃动c怒吼,像面条那样整片垂下,像糖果般融化,流出色调肮脏的血液。接下来,一排模糊的笑容从墙壁里渗出,并从天花板上流下;这些笑容自在c轻松,一开始完全没有威胁性,但它们实在笑了太久。即便是疯子,笑容也会逐渐消退,然而这些笑容沉默地持续着,愈来愈灿烂,愈来愈淡漠,愈来愈一本正经,直到病态的血液在我的血管里开始怒吼。这些笑容和柴郡猫1的笑一样,没有面孔与轮廓,穿过它们,我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房间。可是它们始终悬浮在我头上,好像空气里的一抹污渍,好像已经列入太空的笑容名册。这些笑容里没有悲悯,没有爱,没有笑意;它们不是陌生人的笑,而是不属于任何人的笑;它们在辉煌的缄默里扩展c坚持c持续又持续直到我不停尖叫c拼命敲打床架。
我一叫,所有的墙壁瞬间摇撼倾倒,仿佛晴天里打了个霹雳,之后一切就恢复正常。厨房的门开了,咚咚的脚步声从楼梯传过来,女孩们闹哄哄地走时房间。”他又看到那些脸孔了,”她们窃窃私语,”没事了”她们又大叫:”你看,你看你不会再看到了。喝一点好喝的柠檬汁。”她们拭去我的汗水,捡起睡衣。我平静地躺卧,看着她们忙来忙去。我能对她们说什么呢说我看到了许多面孔还是只看到许多笑容我试着对她们讲过,可是没有人明白我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当红色的夜笼罩了我,我几乎不是清醒的。我听到自己在唱歌c呻吟c讲话,这些声音像许多只手摸着我的身体。血液沸腾,肌肉渐渐移位,牙齿咬紧c打颤,膝盖往上缩,抵着嘴巴;我躺在汗水的邪恶沼泽里,它时而蒸腾我,时而冷冻我。我的上衣像一片密闭的天空,潮湿地裹住了起鸡皮疙瘩的皮肤,而来自非洲的热风和北极的暴风雪轮流吹过这片天空。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