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奶奶将下巴靠着杯子休息。她的轮廓看起来既抽象又明亮。细小而明显的血管,在她的眼睛四周蔓延开来,她的头骨用力地推挤皮肤。她有可能是那个强壮的爱丽丝那个货运车夫在林中追逐的爱丽丝那个让男人为她洗澡并娶她为妻的16岁女孩在相当于特莉莎的年纪
“我爸爸种了那棵树。”她突然说,一面用手指着老旧龟裂的窗户。
这棵巨大的桦树占据了至少一半的天空,摇曳的树影掩盖了整栋房屋。它的树根像只大手,紧紧抓住斜坡,稳住山丘;它的树干强劲地盘绕生长,洒下一片片绿雾的帘幕;它直上云霄,枝桠延伸为一千条阴凉的巷道,成为一个猫头鹰和松鼠聚居的都市。以前我总觉得,这种树像大地一样古老;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男人能种出这么大的树。然而,特里尔奶奶的爸爸就种了这棵树,他用手指洒下了种子。他必须有多大的年纪,才能留下这个印记想一想奶奶的年纪,再加上他的,你就回到了洪荒之初。
“当然,那时他很年轻,”奶奶说,”他是在结婚前种的。”她眯着眼睛往上瞧,凝视高高的树枝,然后坐下来,温柔地点着头;叶片摇曳,投来一片碧绿的树影,轻轻掠过她的脸庞。
“我一定要看到树顶”她突然从椅子上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她离开我们,提起裙角,用轻盈的小碎步往森林里跑去。我们看到她蹲在树下的草丛里,眼睛发亮,好像一只纤小c黑色的松鸡。老迈迫使她整天待在屋子里,然而在她渴望安慰的时刻,她还是会到森林里去。
特里尔奶奶和华伦奶奶是那种如今已看不到的传统老人,是最后一代有尊严的祖母,润饰她们的尊严的,是她们的年龄。当时的祖母们穿着怪异而令人喜爱的制服,我们都知道,这种衣服现在只有在歌舞剧里才看得到。我们这两位年老的邻居出门买东西时,总是一丝不苟地打扮自己;她们穿着高筒c绑鞋带的靴子,麦斯林纱制成的连身长裙,高领的短上衣上镶着珠子,外罩烛芯纱的披肩,头戴高高的宽檐女帽,帽上系着两条长长的缎带,并镶满漆黑的亮片。她们看起来像两只椋鸟,身上点缀着一颗颗黑玉,在一团叮叮当当的黑暗中走过。当她们如此打扮时,这些严谨而相似的年老身影迷住了我。我当上国王以后我总是这么想,要命令好多祖母一起游行。我会训练她们,要她们整齐地列队行军想想看,一排又一排摇摇晃晃的靴子c颤颤巍巍的女帽c翻飞的披肩,以及狂怒且不停咀嚼的面孔她们会从所有的小镇和村落里被找出来,乘着一辆辆马车来到我的皇宫。当然,这不过是国王心血来潮的新点子,就像吃可可或喝果冻,但它绝对比那些疲惫的警卫的平日表现来得有趣。
尽管这两位老太太穿得很正式,但她们很少走远,偶尔上教堂听讲道,或是每个星期到村里的商店买一次东西。华伦奶奶去买糖和酵母,特里尔奶奶则是买两便士的鼻烟。鼻烟是特里尔奶奶的恐怖嗜好,她毫无节制地沉溺其中。她的衣服总是蒙着一层细小的褐色粉末,她的鼻孔像獾穴一样黑。她把鼻烟放在一个小圆罐里,罐子是锡制的,被摩挲得像石头一样光滑。她总是轻轻磕一下,打开罐子,用指甲捻起一撮粉末送进鼻孔,深深吸口气”啊”然后弹弹手指,揉揉眼睛,在空中留下一股微弱c干燥的云雾,好像真菌生长时爆发的烟雾。
鼻烟罐令我们几个男孩厌恶,却又让我们感到兴奋。我们怀着敬畏的心情打开盖子,感觉里头是属于地狱的恶臭物质:宛如烟尘的黏土般的褐色粉末c粉状的血肉c压碎的古老骸骨c生锈的粉屑c坟墓的垃圾。这种可怕的怪味是那么浓烈c那么刺鼻c它从罐子里盘旋而上,冒出震颤的烟雾就像巫术的隐密气息,使空气生机盎然。我们虽然抓起一点嗅了嗅,但却无法享受它。尽管如此,我们当中没有人愿意放下它。
“男孩们,你们又在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