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宽长的桌子上,放着昨日未下完的棋。顾端宇看了他一眼,又回到痛悔之中。
无名拿起白子移动几步说:“你的黑子已经走投无路了,你是要继续浪费时间,还是另起一局?”
“我现在没有心情下棋。”顾端宇烦忧地道。
“这盘棋早就不该再玩了,因为黑子气数已尽,不如吹你的笛子吧!”无名说。
顾端宇听出他话中有话,锐利地注视他一会儿,还真拿起笛子吹了一首短曲。
无名打着拍子,唱了传闻中李后主的诗,“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帏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顾端宇慢慢放下笛子,“你到底是谁?”
“这首诗道尽了我的心,但我是兄弟三人,族人不只三百口。”无名静静地说。
顾端宇瞪大眼睛:“你……你是失踪的三皇子?”
“没错,我就是永王朱慈灿。”无名承认道。
“天呀!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吗?”顾端宇惊喜交集地说。
“找我又如何?你看、先皇煤山自缢、太子被杀、福王遇害、唐王绝食死、桂王绞于弓弦、鲁王死得不明不白……大明就和这黑子一样,注定要亡,谁来都没有用。”无名悲哀地说。
顾端宇的心情本来已经够沮丧了,再听到他这悲观论调,又想到多少志士牺牲,不禁愤怒地说:“这可是你朱家的天下,你岂可这样不思振作?”
“早就没有朱家的天下了!我自十多岁离京,看遍人情冷暖,要取我命的多过救我的,唯有靠佛门才能让我存活至今。”无名说。
“没有国家,活着还有何意义?我们那么多人努力奔走,若有你为精神中心,大明必能复兴!”顾端宇义正辞严的说。
“天命都已算出,你为何还执迷不悟?很快的,吴三桂会亡、郑氏会亡,只有爱新觉罗长存,你又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呢?”无名干脆更直接地说:“坏棋该弃,我们要玩的是另一局棋。”
“你是什么意思?”顾端宇不懂。
“不能留发,又不想留辫,你该怎么办?”无名问。
意即不能当大明人,又不想当大清人,该如何生存下去……顾端宇看着无名光亮的头,缓缓地开口,“当和尚?”
“没错,这就是我大明太祖起家的背景,以和尚身分号召天下群雄!而且,满清之下,唯一不必留辫子的就只有和尚,这也更方便我们的行动。”
当和尚?顾端宇的确没有想过这个主意。
“而且,这也能解决你目前的困境。第一,定远侯消失,你就不会成为许多人的目标,在化明为暗之下,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第二,”无名迟疑了一下才说:“当了和尚,就可以让你的阿绚死心,好好地回北京,不再成为你的牵绊。”
他所说的第二点如雷劈般,狠狠地击向顾端宇的心。没有错,刚才他初听鲁王的死讯时,第一个想出气的对象就是阿绚,他想骂她,都是因为她,他才会滞留在绍兴,没到台湾保护鲁王,更或者,这是爱上她的惩罚和天谴!
因为努力克制,因为明白自己的错更多,他才没有口出怨言。
再下去呢?他不但要伤她的身心,还有可能令她爱情幻灭,那还不如现在就送她回北京,还给她格格的荣华富贵,还能保住彼此间那份珍贵的情缘。
而她决意要随他到天涯海角,但他若入了空门,她还能跟吗?
鲁王死亡的消息,在顾端宇心中逐渐平息。他坐下来,看着那局黑子全军复没的棋,因为太专注,连无名何时离去的都没有察觉。
夜极深时,雪又静静的落下,恍若一场无声的泣诉。顾端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