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秀在中秋节的前三天嫁了。
月还尚圆,范家又急急筹备湘文的婚事。布匹堆地,箱笼依墙,金银匠漆画工日日穿梭。远在杭州的苏照圭已来信催赶,希望湘文先到舅舅家,上父母坟,除去三年的孝,在满十八岁那日完成终身大事。
“我这等于是帮自己和么弟嫁女儿,马虎不得!”范申亭常四处宣称。
湘文大概是唯一不受喜气影响的人。她每天关在房里,想着与宗天的几次相会,想着他在汾河畔那绝情的眼神,直到整个人伤心昏沉。
只有一次,她跑遇过廊,冲过庭院,气喘冲冲地到母亲的房间,没站定便问:“娘,我可不可以不嫁给夏训之呢?”“傻姑娘,你当然是要嫁给他。”香华抬头说。
“如果我不嫁给他,会有什么后果?”湘文抚着心口问。
香华以为她是小女孩的害怕心态,便故意沉着脸说:“那夏家准会派官兵上门要人,我们还会挨告呢!”
“哦!”湘文轻轻地应了一声。
香华放下手中的帐本,想给女儿一些安慰,解一解她将为人妇的傍徨,却发现她已离去,就如来时一样突然。
湘文满脑子“挨告”二字,若她提出要嫁给宗天,他岂不是要背上“诱拐”的罪名?
从那日起,她便开始安静下来,一有空闲,就绣他委托的帕子。或许他已忘记,但她仍专心一致在那只欲飞的苍鹰上。
靛蓝的丝线,比琉璃草的花儿更深,绣着绣着,额前的发断落,她干脆连发丝一并绣入。
鹰身更暗,恰恰掩去她滑落的泪水。
临到杭州前几日,湘文约了芙玉,想送还绣好的帕子。
“这妥当吗?我大哥现在心已平静,这条手帕会不会又惹出麻烦来?”芙玉面有难色的说。
“既已平静,就更不用怕了。”湘文压抑着苦涩说:“这原是个的东西,我留着才糟糕,不是吗?”
“也有道理。”芙玉缓缓点头说。
“秦大哥准备和慧梅姊订婚了吧?”湘文仍管不住自己嘴巴地问。
“大概快了吧!”芙玉乐观地说:“他最近猛跑南方,比较没时间谈这方面的事,不过他曾向我娘保证,十月一定会娶一房媳妇回来。”
“那就是确定了。我看方大哥的新居都盖好了,就等着你过门。”湘文保持着微笑说。
“别提我,你可比我还早呢!”芙玉说:“让我瞧瞧你的聘礼,听说夏家有钱有势,手笔大得吓人。”
湘文从没有在意过这些东西,只随芙玉在一屉又一屉的金银珠玉间边欣赏边赞叹。
她心所系念的只有那条帕子,有他的手泽及味道,有她的青丝及惆怅,化成言语,就那么一句——
还君罗帕双泪垂,恨不相逢未聘时。
※ ※ ※
湘文九月底到杭州,由父兄护送,隔几日,范申亭先回北方,留范兆青照应妹妹到婚礼之日。
这是她童年成长的地方,潋潋西湖更常在她的梦里出现。然而,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她已成了满怀心事的小妇人。
十月初,照圭、范兆青和她一行三人,乘舟经琉璃河,到尽头的山丘祭扫。
四处一片清秋萧索,草枯白,叶落尽,眼中饮着淡淡的凄凉。湘文立在船头,忆起与宗天的初遇,那时正是春风雨露之时,也在这河畔,琉璃草开了遍地的花,浓浓的蓝,深似大海。
如今花谢草荒,一切人事全非。她脑中浮现了“西厢记”中长亭送别的一首曲儿——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