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垂珠本来负责看戏。
闻溪离席,她自然也没了吃喝表演的必要,只需端坐在那里,看着事态发展就好。世家公子当众出柜搞砸婚事,这场面还挺难得一见的,不看白不看啊。
要不是场合不对,她甚至还想嗑个瓜子。
可惜闻溪一声呼唤,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谢垂珠。她无法再当一名快乐的吃瓜群众,只好装出无措模样,局促起身,有些慌乱地用手指抚平袖角的褶皱。
谢予臻将这一幕收入眼帘,寒凉的眼眸微起波澜,很快归于平静。
谢垂珠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谢轻舟。
她绕过席位,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闻溪身侧,将左手递到他的手掌里。因为上首长辈的神情过于锐利,在触碰到闻溪掌心的时候,她的手指瑟缩般蜷起,似有退却之意。
闻溪立即攥住这只手,用力拽了下,将谢垂珠拉得更近。
“莫怕。”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柔,却又能让远近的人都听清楚。
“轻舟是个书痴,平日里不爱出行,专在书斋里读史书经论,诗词歌赋。每每读到顾公当年匡扶社稷的功绩,便甚是感慨,仰慕不已。顾公设赏月宴,邀我闻氏共乐,我便劝他一同前往,面见顾公一了心愿。”
闻溪摇头叹息,“也正是因为顾公,他才愿意与我出来。如这般同坐宴饮,委实难得,我一时过于欢喜,欢喜得有些忘乎所以,不顾礼节,还望顾公恕罪
。”
酒宴上不顾长幼有序,自顾自吃吃喝喝,和同性男子调情,这些无状言行便被他轻易带过。
顾封年迈,眼神儿是真的差。先前他其实没注意闻溪究竟在干什么,瞧见谢垂珠时,也只是模模糊糊看个轮廓,直至两人麈尾挡面当众亲热,才彻底反应过来。
他挑中的未来女婿,正在宴席上光明正大搞断袖。
现如今,这俩年轻人站在面前,什么小动作都可以捕捉清楚。
顾封能看到闻溪面上的醉意,眼里温存的情愫,也能辨别谢家小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无措与紧张。
以及……在望向自己时,无法抑制的畏惧与仰慕。
谢垂珠已经明了闻溪的用意,也乐得配合。
她显出不太自在的表情,连忙挣脱闻溪的手掌,向前踏出半步,仰头望着顾封。嘴唇蠕动几下,像是有话梗在喉咙里,然后深深下拜,唤了声:“司空大人。”
司空这等公卿名衔,并不如中书令有实权。但毕竟地位更高,如此称呼更显尊敬。
她按着闻溪的暗示,恭恭敬敬行礼:“见过司空大人,闻大人,闻夫人。轻舟不告而来,实属失礼,还望诸位叔伯尊长莫要怪罪。能与司空大人见面,是晚辈之幸。”
少年软和且温吞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飘散在空气中。
“谢过司空大人,设赏月宴。”
赏月宴。
这个词被反复提起,其中隐秘用意,顾封已然知晓。
他居高临下俯
视着两个小辈,浑浊昏黄的眼珠子蕴着冰冷粘稠的光。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更短,他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模糊的笑。
“赏月宴啊……”
顾封弯腰,在旁人的搀扶下,重新落座。缠着绢帕的手,随意搁在膝上,枯瘦的指尖动弹几次,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庭院内鸦雀无声。空气中漂浮着酒香与花草的芬芳。几乎每个人都在揣测顾老爷子的心思,竭力咂摸这段奇怪又偏题的对话。
谁都知道,顾家设宴,是为联姻之事。如此大张旗鼓,宴请两家亲眷,也正是想要借着儿女亲事,联络两家情谊,商谈今后官私方面的配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