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也不必怪罪我破坏你的好事。”闻溪把玩着手中麈尾,身体微微前倾,鹤羽尾梢轻抵住她肩头,“陈林若是感情坚如磐石,怎会轻易倒戈,反悔不娶姑娘?我帮姑娘认清他的本性,是功德啊。”
这还自夸上了。
谢垂珠推开他的麈尾,语气尽量保持客气:“这不是闻公子该插手的事。你断了我的后路,非要我来寻你,答应你共赴宴会的提议,这么做不厚道。”
闻溪:“我没有厚道这种美德。”
谢垂珠:……是该夸你诚实吗?
闻溪面色坦荡:“话说回来,嫁给陈林,并非维持安稳生计的后路。他资质平庸,母亲又脾性苛刻,若姑娘真与他成亲,便是明珠蒙尘,日日受琐事磋磨,况且也未必能将胞弟照料周全。”
谢垂珠反问:“与你同谋扮作眷侣,毁掉重要婚事,得罪闻顾两家,便是好的选择么?”
闻溪一脸理所当然:“自然比嫁人好。来钱快,时间短,世上哪里能轻易寻到这么简单的活计?”
他约定的酬劳是两匣足金。谢垂珠若是拿到钱,既可以在建康城置办宅院,雇佣仆从,又可以解决青槐好几年的药费诊金。
她不必再日日辛苦,白天纺布,夜里上工。
青槐也能安心治学,免于琐事劳动。
可是谢垂珠不是被眼前利益冲昏头的傻子。她望着面前俊秀温和的青年,缓缓道:“敢问闻公子可是录尚书事之子?与你结亲的
顾家,是‘权共天下’的顾家?”
闻溪毫不意外她会这么问,点头回答:“我确是闻晟之子。顾家么,约莫也是你所想的那个顾家,但‘权共天下’只是民间戏说,不可拿到台面上讲啊。”他笑了笑,又道,“家中为我择定的妻子,便是司空大人最为宠溺的小女儿顾盼斐,顾大人老来得女,一心要为她寻门好亲事,与我家高堂一拍即合。”
谢垂珠摸了摸面前的案角,手指抬起又落下,勉强抑制住咬手的冲动。
她对这门亲事早有推论,但听闻溪亲口承认,还是很有压力。
自打四十多年前朝廷南迁,顾谢闻桓这几个门阀士族便从天子手中分割了政权。其中,又以顾氏权势最重,根系最广,几乎到了可以把成晋朝改姓换代的地步。
顾家的主心骨顾老爷子,功勋卓著,权倾朝野,如今位列三司,是为司空,兼任中书令,掌内政大权。成晋朝不设相位,他是实际意义上的宰相。
而当今天子司芩,就是顾老爷子五年前扶持上位的。
谢垂珠目露沉痛,捂住心口斥责闻溪:“闻公子好狠的心,你我若是扮作断袖眷侣,在顾家的宴会上搞砸这门亲事,顾老爷子怕是要活撕了我。”
“那倒不至于。”闻溪想了想,宽慰道,“我们两家尚未立下婚约,下月十五顾家设酒宴,邀我前往,才是正式相看的意思。到时候你随我露面,司空大人自然不
喜结亲,若有怨怼不满,也该是冲我而来。”
谢垂珠看着他:“你觉得他老人家不会迁怒?”
闻溪微笑:“迁怒么,我家二老更有可能找你的麻烦。”
谢垂珠痛心疾首:“你就是想要我的命!”
闻溪呵笑出声。
他站起身来,垂眸望着少年打扮的谢垂珠,瞳孔是浓墨一样的黑。如果说这眼里有什么情绪,大概只剩浅淡的怜悯,与一丁点儿兴味的恶意。
“姑娘虽然生在富贵之家,这些年却也受了不少苦,怎会不明白人命有贵贱的道理。我邀你做事,两匣足金,早就可以买来姑娘的命了。你心里清楚,所以才迟迟不愿答应我,宁肯选择嫁给普通人家,换一时安稳,不是么?”
只不过他断了她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