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指缝，放出耀眼的白芒。掌端的新茧黄中带青，按下有几分粗糙的麻钝；十指侧沿现出紫红，伸缩间隐隐带着酸疼。

    我将手翻过，望向背面的青筋。如蛰伏的虬枝，突兀高耸，手背似树皮般干燥。指上的汗毛粗了许多，浸汗倒伏在肌肤上，犹如排列的钢针。

    谁能想到，这只手也曾用来描花。

    正出神间，一击卷轴落在肩上，敲出了闷响

    “又在发呆，带你来这里，可不是休息的。”

    是孟隐的声音。他说去城楼上巡视，竟提前折了回来。我连忙将手撤下，掖向了身侧。

    “手伤了吗”他语气一变，作势要捞那只手。凉指划过肌肤，我头皮一麻，将手抽了回来。

    “没有。”我哑着嗓子回他在我看来，确实是哑了的。

    孟隐没有答话。僵持间，似有目光在身后扫动。背对的静默最是熬人，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道“来，帮我把画展开。”

    你竟还有暇看画敢情方才外出，不是巡视城楼，而是讨画去了真是个坐堂的官老爷。

    我起身，替他把住木轴。孟隐抬起目光，瞟了眼我的十指“啧，手明明都紫了，还说没事”

    我顺着话语垂眼，不料正瞧见纸上的描画，当即惊得一怔

    这画的是被开膛破肚的女人

    头脑轰然一击，十指僵在半空，不留神脱了画卷。

    孟隐连忙促手，稳稳地将画接住，若无其事般说道

    “怎么，这就被吓到了”

    “你，”我自觉退远几步，强咽下喉头的酸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当然因为有用啊，”他淡淡地说着，将画纸重新卷好，向我递来，“帮我个忙，送到府衙里去。”

    不，我才不要碰。

    仿佛被强按着指尖，触到了黏糊的血肉，我脊背战栗着，惶恐地回避，孟隐却蓄意逼迫般，固执地将画伸向面前。

    退无可退之时，身后的帐帘陡然掀开，扑来一阵冷风。我获救般释然地转过身去，与走来的戍卒打了个照面。

    那人住了脚步，打量过帐内的情形，踟蹰着跪下身来。

    “告将军，”他望了孟隐一眼，又迅速低下眉去，“发现了一个想要翻墙出城的叛徒，属下已经拿箭射杀。”

    孟隐微微凝眉，将这人端详片刻，伸手招过帐外军士，放下画轴，嘱咐了几句

    “将这画交到府衙里，叫守在那里的军士们监督仵作，凡因被告偷吃军粮而处斩剖尸的，都据此图对照真假，若有诬告者断不可饶。”

    那军士颔首，领命而去。我僵在一旁，暗暗松下气来。凉汗未干，孟隐却又回过头，向我说道“你随我来，到城门前去看看。”

    我拖着脚步，随他来到了南城，浓稠的腥味似幽洞般，从鼻尖倾覆而至。一抹悔意涌上心头早知要被逼来这里，我倒不如果决些接过画轴，远离这生死之地。

    只见那惨白的城墙上，凝滞的血迹上窄下宽，如同针尖的铁锈，冰冷地直扎双眼；尸身僵躺在城下，胸口插着箭簇，沾满血斑的眼眶瞪到最开，露出大片可怖的眼白。我退后几步，撇过头去，生怕那瞳仁映上我的面容，牵连出长夜噩梦；孟隐却毫不避讳，径直贴近一旁，蹲下细看了一会儿，又抬头望了眼墙上血渍，平静地站起身来，取下腰间令牌，交到我的手上“你到百姓们领粥的地方去，取一只活鸭来。”

    “要做什么”我探向他的双眼，却只见讳莫如深的一团云雾，求不到任何答案。他将牌塞入我的掌心，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只管取来便是了。”

    当掌炊的军士告知，这是最后一只活鸭的时候，排队等候的人群里，爆出了不满的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