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广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起身,又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来到大殿之中接受三品以上官员的跪拜的,因为此时此刻,透过窦太后那异乎寻常的温柔语气,他的内心已无比坚定地确信,窦太后准备废掉自己,是的,窦太后一定会废掉自己的。
窦太后曾不止一次的当众斥责过肖广栎死读书,肖广栎也从未敢申辨,甚至皇帝的老师们亦都不发一言,于是百官和窦太后一样,皆以为皇帝是个死读书的。
但是百官们不觉得有何不妥,一个愿意死读书的皇帝,总是好过一个不读书的皇帝,所以其实从内心深处,百官们倒是有些喜欢这样死读书的皇帝,试想谁在这个年纪,不是死读书呢。
然而肖广栎自己明白,他并不是在死读书,他死读的仅仅是上书房里的先生们教的那些书而已。
肖广栎很早便被大太监吴有良教着读了前朝的正史,那些文字下面的魑魅魍魉,皇权背后的血雨腥风,肖广栎对它们熟悉地就像是浸在了他的骨子里。
吴有良说终有一日,皇帝陛下一定会成长为真正的帝王,能够比肩那些史书上的历代明君,成就一番只属于王者的霸业。
可是,现在,他还没来得及长大,他的羽翼弱小的还不能去见识一下风雨,那个可怕的窦太后便要斩断这一切了……
肖广栎神色木然地听着下面朝中重臣的启奏,一时只觉得百无聊赖。
天灾、人祸、争名、夺利……他们每天面对这些,经历这些,孜孜不倦,锱铢必较,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年就在眼前,各部事务都有些松懈,这一日的早朝内容处处扬溢的欢快喜庆。礼部说了几处祥瑞,工部奏了两处今年新修的河堤成功挡住了雨水,户部则报说今年存银较乾元十一年又多了两成,兵部说自乾元六年开始的大裁军今年完美收官,虽然兵力总量下降了,但因为兵员都是优中选优的,所以战斗力不降反增。
轮到刑部的时候便有一些尴尬,前面几位尚书努力营造的好局面,差一点便被刑部尚书那一串串斩立决、斩监侯的名单拍得烟消云散。
不过好在窦太后的懿旨来得及时,窦太后在懿旨中说皇帝年幼,多杀戮恐对皇帝不吉,故犯斩立决、斩监侯者都皆发配海州。
吏部尚书张淳最后一个出列,洋洋洒洒叙述了吏部这一年的闪光点,最后奏道:“海州知州沈致远八年任期皆是考优,吏部拟以其补工部左侍郎,请陛下圣夺。”
张淳的右前方,垂首而立的朱廷秀猛然间抬起头,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这位吏部尚书,仿佛是第一天才认识他似的。
张淳却是不为所动,仍然笔直地站在那里。
这本是吏部的惯例,全年考评第一等的官员在最后一次早朝时得以觐见天颜,于觐见的官员而言这是一种荣耀,于皇帝而言则是一种恩典,故此双方都是心照不宣的欲罢不能。
然张淳奏罢静待半晌,御座上却是没有半点声音,张淳不知何故便抬起头来,只见上面的那位小皇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张淳只好提高声音,再一次奏道:“有海州知州沈致远八年任期皆是考优,吏部拟以其补工部左侍郎,请陛下圣夺。”
肖广栎总算回神,可回来的终究不足以帮助他做出任何决断。
于是站在殿内众官员之后的海州知州沈致远,离京近九载,如今终于听到他心心念念的君上的第一句话,便是“海州,怎么又是海州?”
话音落时,肖广栎终于彻底清醒了。
他抑制着从脊背处传来的深深恐惧,问道:“张卿,你说海州知州如何?”
这下子下方的百官们心下皆是了然,小皇帝这是又走神了。
张淳耐着性子一字一顿道:“启禀陛下,有海州知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