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声,粱臣熙便失了魂。
有的人,情根深种,一瞬便能是一生。
然后便是孽根深重,这种人的情能毁天,也能灭地。
能伤人,更是伤己。
他便是这样的人。
乔翎与粱臣熙从不曾直白于对方表露过心迹,可他心底却日复一日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就这么到了朔元七年,机会来了。
乔翎的母族长姐,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淑妃娘娘,殁了。
皇上给淑妃极尽尊荣的下了葬,却日日难抑对佳人的思念,毕竟是经年的陪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此时,却有解语者,上谏说乔淑妃家中有个族妹,已在宫中几年,今年刚满的双十年华,与乔淑妃进宫那一年一般的年纪。
昔有汉武帝对影思念倾国李夫人,但凡是逝去的斯人,哪有不得人记挂在心上的呢。
皇上在乔翎进宫四年后的这日,宣了乔美人侍寝。
为着思念她的族姐,乔淑妃。
传召的消息在下午到了储秀宫,二十岁的乔翎应得上这个宫名。
粱臣熙在傍晚时又一次踏着火烧一般的霞光入储秀宫,他看着华服盛妆的女子,缓缓勾唇微笑,他问她,“娘娘欢喜么?”
她坐在那里,被宫装束缚了身子,像只裹着茧的蛹。
她有些茫然地瞧着他,半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们说,是你跟皇上提起了我?”
他第一次,主动地缓缓走近她,微微躬身看着她明艳的眉眼,然后他看见自己在她眸中的倒影,缓缓颔首。
乔翎觉得浑身似是颤了一颤,她问他了一个全天下情人都问过彼此的问题,“为什么?”
他伸手,温柔抚过她勾勒得饱满嫣红的唇,他无数次想去亲吻这美好的线条,可他不能。
“臣给娘娘机会,娘娘自己选择。他日,娘娘不后悔,臣便无悔。”
她看着他缓缓摇头,头上珠翠琳琅,他将她的手牵起贴上自己的胸口,轻声道,“我什么都没有,你选了我,就得跟我逃出宫。可出了这紫禁城,我再不是权势滔天的东厂提督,也身无分文,给不了你锦衣荣华。我们面对的,将是无止尽的流离与追兵。”
他顿了顿,笑得凛冽而凄凉,“我也不可能与你做一对真正的夫妻,这一生我只算得半个男人,你跟了我,必将一生无子,甚至无异于守活寡。”
她的手指在他绯红的官袍上收拢,握紧,十指泛出月光一样的惨白,她将要哭了,却还拼命昂着下巴瞧他。
她怕花了妆容。
他看着她,将手覆上她的手,再俯身一些,印在她额头一个吻。
这是他们此生唯一一个吻。
他贴着她的额头,嘴唇柔软干燥,他轻言细语,仍如同每日给她讲话本一般,“可我只有这一颗心,它全须全尾的属于你。尾生抱柱,至死不休。”
她蓦地哭出声,在一室的红烛高照里。
粱臣熙不留退路,不给她犹豫抉择的时间,逼她做出决断。
其实是他太懂她,她一生凄苦无依,进宫所求无非恩宠,却被他累了四年。
女子最好的华年,有几个四年。
断头台难上,是以需要刽子手。手起刀落,他来做。
都说太监心狠手辣,如何不是?这一生,断根的痛都受过了,还有什么是承受不来的。
再蹉跎下去,她若是一生生生同荣华锦绣擦肩而过,他怕她恨他。
所以他要她选,他逼她选,尽管他知道,她多半不会同他走。
他料得没错,他了解她。
来宣恩的太监已在路上,她放开他的手,指尖缓缓拭去眼角残存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