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卢桐,得陛下深信,担为国取士重任,却良莠不分,混淆优劣,辜负皇恩,臣以为,第一担责者,当属卢桐,余者虽不至于此,却亦难逃干系,需各自酌情降罪。”
殿内便安静下来,皇帝缓缓阖目兀自揉起两处太阳,萧令明见状迟疑片刻,仍上前低声道:“陛下是乏了吗?”皇帝鼻音沉重,应了一声,睁眼看了看太子,“太子有这样的见识,朕很”说着竟忽又咳起,萧令明趋步凑近,抚上皇帝后背好一阵轻揉,终听皇帝喉间发出嗬嗬声,皇帝面色涨得红,费力遥指,萧令明明白皇帝的意思,却不敢离榻,自袖管掏出帕子,劝道:“陛下吐在这上头罢。”说着已将帕子呈到皇帝唇边,皇帝抬目看他一眼,方凑近吐出一口痰来。
看太子这一阵忙碌过去,皇帝此刻方微微笑道:“太子素有洁癖,难为你了。”萧令明忙道:“陛下折煞臣了。”见皇帝呼吸渐平复,然面上却是掩不住的老倦之态,须发早斑白一片,此刻看起来,似是又白了许多,皇帝继承大统时,正是自己这般好年华,三十载间,以勤先天下,不巡幸,不游猎,日理政事,终年不息,萧令明想皇帝这三十载忽觉心酸,恍惚间仿佛榻上不过寻常老翁,一样苍老,一样老则病生,可榻上人又分明是君父,亿兆人之君父。
“太子在想什么?”皇帝一直斜眼看他,萧令明忙回神道:“臣是在思想,陛下当留心圣体,不可大意。臣不孝,虽日日定省,却不察陛下龙体抱恙。”本还欲再多言几句,又怕皇帝想到别处,品咂出其他意味,遂及时止住。
皇帝点了点头:“让太医开几副化痰祛湿的药便是,朕到底是老了,倘是在民间,花甲之人,合该含饴弄孙,白须老儿,还能做什么呢?”皇帝长叹一声,是从不有过的感慨,萧令明听他说的真切,心中亦是惘惘,只得道:
“陛下不过小疾,细心调养,定会痊愈。臣记得陛下素爱吟诵曹孟德《龟虽寿》,陛下之心胸气魄,也唯曹孟德可比一二,方才之言,不过陛下一时感慨,臣以为,陛下当放宽心。”
“太子越来越会说话了,朕确该欣慰,”皇帝皱起眉头,“只是国家大事,哪一样能让人省心?科考出了这样的事,朕确也是寒心,这一回,复试的结果,到底拂了崔相的颜面,”皇帝语气稍缓下来,“崔相的叔父又是你太子的启蒙恩师,人虽已不在了,朕倒不是个不念旧情的人,博陵崔氏于国家,于朕和太子皆有功,崔纯之复试遭黜不是朕能左右的,朕想过了,再给他家一个门荫的名额,朕也只能做到这个田地了。”
萧令明闻言稍觉意外,细想又在情理之中,遂道:“任何人也不能逾越朝廷的法度,法度与人情本也不该混为一谈,陛下如此厚恩,已是崔氏莫大福分。”
“至于卢桐,”皇帝看着太子笑了一笑,“他虽未做过你的老师,却对太子向来称赞有加,卢照又是你詹事府主薄,太子方才一口说的板上钉钉,倒是丝毫不念私情。”
萧令明听了皇帝的话,往后退了数步,躬身道:“臣说了,国家法度至上,任何人不得逾越,臣不当亦不敢因私害公。”
朝廷的法度,倘有人可拿来作人情,也只独天子一人,恩出自上,这样的道理,萧太子既拿捏妥当,今日之功课,便可勉强告一段落,他自殿中退出时,才发觉自己后背又腻了层冷汗,萧令明心中亦随之冷却几分,却并未现半分不适,在断续来往宫人的施礼声,依旧如常地走向了另一处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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