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一个女瞎子,又是独身一人,生活再奢侈,总是有限的。纵然随心所欲地讲究衣着和饮食,所费也是可以想象得出来的。但是春琴却在家中雇用了五六个仆人伺候她这么一个主人,每月的生活开支也令人刮目而视。若谓她何以要如此挥霍和如此雇人,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她酷爱养鸟,尤其偏爱黄莺。
现今,一只鸣声优美的黄莺要价值一万圆之巨。虽说当时是另一个时代,但是事情的性质是大同小异的吧。当然,现在和从前可能在欣赏鸣啭声或玩赏方式上有一些相异的地方,且先以现在为例来说吧,有所谓能发出“咯啾,咯啾,咯啾咯啾”的越谷鸣声,有所谓能发出“唿——嘁——哔咯呱”的高腔鸣声。如果黄莺除了能发出“嚯——嚯喀咕”这种固有的鸣声外,还能作上述两种鸣声的,身价就不凡了。丛林中的莺一般不鸣,偶有所鸣,也不会作“唿——嘁——哔咯呱”的鸣法,只知“嚯——气——啤喳”地鸣叫,不能悦耳。而欲使莺儿作出“哔咯呱、哗咯呱”这种拖有金属性音质的余韵不绝的美妙鸣声,就得用某种人为的力量去培训出来。这就是,要在幼莺尚未长出尾羽之前,将其从丛林中活捉回来,使其同别的“黄莺师傅”生活在一起,学着鸣叫。如果尾羽己长好,由于听熟了自己双亲的那种污浊的鸣声,便无法加以矫正了。那“黄莺师博”原先也是用这种人为的办法培养出来的。名贵的品种都有各自的名号,比如“凤凰”啦,“千年之友”啦,所以得悉何地何人有什么什么名种后,养莺者为了自己的莺儿,会不辞路远地寻访到这名种黄莺,恳请主人准予让幼莺学鸣叫。这种学鸣叫的做法,称之谓“去偷声”,一般是清晨出门,得连学好几天。有时候也可让“黄莺师傅”出差到一指定地点,让众学叫的幼莺集聚在其周围,呈现出一派犹如老师上唱歌课似的景象。当然,每只黄莺的品质、音质均有优劣、美丑之分,同为越谷鸣声或高腔鸣声,旋律有美与不美的区别,余韵有长也有短,可谓千变万化,所以获得一只良种莺,真是谈何容易!一旦获得,便可挣取“课徒”的学费,可见价高惊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春琴给家中喂养的一只最名贵的品种取名为“天鼓”,朝夕听其鸣叫,乐此不疲。“天鼓”的鸣声确实美听,那高腔鸣声中的“呱”音,激越而有余韵,不啻是发自巧匠以神工鬼斧制成的乐器,实难相信是鸟的鸣声,何况这鸣声很长,中气既足,又有回味。因之这“天鼓”被视作掌上明珠,喂的食饵之类,真可谓是精心调理。制作普通的磨碎莺饵,是把大豆和糙米炒后压成粉末状,掺入糠,制成白粉,再取备用的、由鲫鱼或鱲鱼干碾碎而成的鱼粉,以一半对一半的比例,混在一起,滴入萝卜叶子榨出来的汁水,混合而成。真是烦琐至极点。此外,为使鸣声悦耳,还得去捕捉一种栖居在蘡薁的藤蔓里的昆虫,每天给黄莺喂一两只。要人如此花精力照料的鸟儿,竟养了五六只,所以有一两个仆人老是要为着鸟儿的事转。再则,这黄莺不会在人们的注视之下鸣啭的,所以得把鸟笼放在一种叫做“饲桶”的桐木箱里,缜密地嵌上纸窗,让光线由纸窗透过,若暗若明。这饲捅的纸窗窗框是用紫檀、黑檀之类的材料做的,或雕有精巧的图案,或镶着蝶贝、绘着泥金画,可谓各具匠心。其中也有古董之类的精品,在今日也得值一百圆、两百圆乃至五百圆这样高的价钱,己属屡见不鲜。“天鼓”的那只饲桶乃是来自中国的精致名品,镶嵌着的骨架子是紫檀木的,中间是琅玕和翡翠质地的板片,且雕有精细的山水、楼阁。确实高雅得很。
春琴每每把这只桐木箱放置在自己卧室里的窗际,入神地听鸟鸣啭。“天鼓”那美听的歌喉一开,她就高兴了。因此,仆人们老是加水、泼水,让“天鼓”鸣啭。“天鼓”总是在天气晴朗时鸣得最欢,因此在天气不好的时候,春琴也变得阴沉悒郁了。“天鼓”鸣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