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春琴平素喜啖鱼类和禽类,尤其酷爱鲷鱼做的菜,在当时的女子中,可算是一个惊人的讲究饮食的人了。此外,还喜欢喝点儿酒,晚饭无一合酒不能过。也许这些同她的身体状况是不无关系的。(盲人进食时大凡显得很低贱,使人感到一种可怜相,更何况是一位时值妙龄的漂亮的盲女郎!春琴是否明白这一点,不得而知,但她不愿让佐助之外的任何人看见自己进食时的形态。遇到应邀赴宴等场合,她只是在形式上动动筷子,所以显得仪态雍容,但实际上在饮食时,她是颇有点穷相的。当然,她吃得并不是很多,浅浅的两小碗饭。菜肴的品种不少,但她每种菜无非下一次筷,这就使伺候者颇费精力,造成很多的麻烦。她简直是以给佐助增添麻烦为目的似的。佐助在蒸鲷鱼的剔骨剥肉方面,在剥取蟹粉虾仁方面,都极在行;处理香鱼时,他能在保证整条鱼毫不定样的前提下,从尾部将鱼骨剔得一根不剩。)
春琴的青丝又多又密,象真丝一样轻柔。双手纤巧,手腕灵活善曲,也许是经常拨弦的道理吧,指尖甚有力,若挨她一记耳光,痛不可言。她动辄头脑发热发晕,身上却又常常发凉,虽逢盛暑,肌肤无汗,两足冰冷。一年四季把镶嵌着丝棉滚条的厚纺绸或绉绸窄袖便服。作为睡衣穿在身上,她睡下时,—任衣裾长垂,两足完全被衣裾所掩,因此睡态没有些微的凌乱之感。由于顾忌到头脑发晕,便尽可能不使用暖炉和汤婆子。一旦感到太冷,佐助便把春琴的双脚抱在怀里,用体温焐之,不过,脚很不易焐暖。往往脚未暖而佐助的胸口却发凉了。为使入浴时屋里不至于雾气弥漫,冬天也得打开窗子,洗澡时每次在温水里浸泡一两分钟,如是反复多次。如果浸泡时间过长,她立即会心动过速,被热气熏得发晕,所以务必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暖一下身子,立即抓紧时机擦洗。
对于这些情况知道得越详细,就越能体察佐助在伺候上的辛劳。更有甚者,佐助在物质上的好处真是微乎其微,所谓工钱,无非是平时的那些赏钱而已,有时还不够买烟抽。佐助穿的衣服,也无非是过年过节时主人照例要发给的那些衣着。佐助代师傅课徒,却得不到相应的承认。众徒弟和女仆遵嘱直唤他的姓名“佐助”。陪春琴出门课徒时,佐助得在正门前守候。
有一次,佐助的蛀牙发作,痛得右颊奇肿,到了夜晚,苦痛不堪。佐助竭力忍受着,不露声色,时而偷偷地去漱一漱口腔,一面留神不要被春琴察觉,一面照旧在一旁伺候。不一会儿,春琴上床就寝,命佐助摩肩揉腰。佐助悉依她的要求作起按摩来。过了一会儿,春琴说道:“行了。现在替我暖脚吧。”佐助恭敬如命地横躺在春琴的衣裾旁,掀开怀,把她的脚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胸口顿时冷得象触到了冰,脸部却因被窝里的暖气所熏,反而热得上火,牙齿遂痛得剧烈起来。佐助眼看不能自制,便以发肿的脸颊代替胸膛,贴在春琴的脚底上,这才勉强忍受住了。
这时,只见春琴突然万分讨厌地狠踢佐助的脸颊,佐助不禁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这时春琴说道:“行了,不用你煨了,我让你用胸膛煨,没叫你用脸煨哪。不论是不是瞎子,谁的脚板底也不长眼睛。你为什么要干欺骗人的勾当呢!你大概是牙齿痛吧,这从你白天的表现就大致估计得出来,而且,你的右脸颊与左颊的温度既不一样,高度也不相同,我的脚底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呢!若是如此苦痛,就该老老实实地讲出来,我这个人并不是不知怜恤用人的人。但是你一味标榜自己忠心耿耿,却把主人的身体作为冰镇牙齿的工具,你真是狗胆包天!人面兽心!”春琴对待佐助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春琴尤其不能容忍佐助态度可亲地对待年轻的女徒弟或指导她们学艺。偶有觉得可疑的迹象时,春琴并不使内心的妒忌形诸于色,只是变本加厉地虐待佐助。这也是佐助最苦不堪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