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契的咖啡冷掉了。他日夜都喝咖啡,但讨厌冷掉的咖啡。热度消失后,牛奶和三颗糖发生某种变化,在舌头上留下一层东西,使他得用门牙边缘来回刮除。
他把咖啡倒出窗外,检查追踪器。柏迪克和他妹妹还在餐馆里,创下最长的早餐纪录。也许柏迪克在他的咖啡里加酒,提早开始欢乐时光。从他的外表看起来,他和雷进入场中之后挨了几拳。
几年前雷刚加入时,米契只花了五分钟就看穿他:大老二、小脑袋、完全没有照后镜。如果打开他的脑袋,会在额叶上看到印有“异常”的字样。可是米契对雷没有意见,这家伙的直觉像放屁一样,不过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虽然米契信任自己对雷的解读,但经过这么多年,他还是觉得霍尔很难解。米契视人生为一场足球赛,黑板上的X和O,他解读人们的行为,就像防守和进攻合作试图解读、回应其他队伍的策略。对霍尔而言,不论X和O说什么,他们不总是说实话。霍尔的行为和下决定的因素往往彻底颠覆他。
霍尔并不是自身行为拼凑的总和。他完全不是一个拘泥的人,可是扣子从头扣到脚的穿着方式却很像。他很会说笑话,却很少笑别人的笑话。他通常照规矩来,却流露出明显的蔑视。他总是会照料你,可是显然很讨厌必须顾及他人。他对工作很拿手,但似乎很厌烦。霍尔和雷完全相反,对米契而言,这表示不能信任此人。
米契伸手到地板上的军用背包里拿出一条硝酸科技牌的高蛋白营养棒开始啃咬,他不论去哪里,都要带着他的硝酸棒,做他这一行,难保什么时候才吃得到正餐,谁知道吃进去的东西里面有什么?世界上的垃圾太多了——食物里、水里、报上、电影、人们的身体和脑袋里。米契尽量吃好的食物、维持苗条的身材。他每天会用大拇指和食指抓住腰间的肌肉五、六次,看看自己的肌肉是不是变软了。
如今,他真的希望自己没有把咖啡倒掉,碳酸棒配上咖啡比较好吞,否则黏黏的硬块会卡在喉咙壁上。米契看得到哥伦布大道转角有一辆餐车,他很确定走过去的话,餐厅里的人能透过窗户往外看到他。可是他得喝点什么。他看看追踪器座标上的点,下了计程车朝街角走去,瞄一眼对街餐馆洒上阳光的窗户,快步走到餐车前。黝黑老板蓄着浓密的胡子,额头冒出亮晶晶的汗珠,从某种煮食设备上翻滚出蒸汽。米契选了一个位子让餐车挡住自己,不让人从餐馆的优越视角看见他。
“一瓶水,”他说。
“今天没有水,鲜生,他们整理的地方整我。”
米契点点头,他的口音听起来像是中西部、印度、落矶山脉或黎巴嫩,甚至有可能是以色列,不过也没什么差别。
“很辛苦的工作,是吗?”米契说。
“还好。在家乡他们整你更惨。每一方面。”
“是吗?家乡在哪?”
“大马士革。”
米契再点点头,他喜欢猜对,“给我一瓶红牛。”
“是的,鲜生,一瓶红牛。”
他伸手进一个放满冰块的桶子里拿出一瓶红牛。米契付了钱,打开瓶盖喝一口。从这里可将餐馆内部看得很清楚,他看得到大约四分之三的卡座、餐桌和客人——可是他看不到柏迪克和他的疯子妹妹,这时,使他脉搏加速的,不是红牛超大剂量的咖啡因,他的太阳穴又出现压力的紧绷感。
他瞄一眼停在对面街角、餐馆正前方的小货车,一辆送货车正穿过哥伦布大道。米契用这辆经过的车当掩护,匆匆穿过马路。透过小货车的车窗,他可以直接看进餐馆里,而自己又不会被看到。
“惨了,”他说,拿出手机按下两个按键,第一声响到一半时就有人接听了。
“喂?”是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