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柯立医师站在十八楼露台的栏杆旁,在会谈间的空档抽着万宝路淡烟,皱着眉头。自从改抽淡烟之后,这个例行公事已经成为他一系列自我否认、令人不满的行为中最新的一桩,目的是避开死亡的侵袭。促使他专注、挥别旧习的并非六十岁这个里程碑,而是离婚的余波。无论多么地陈腐与固定,这段长远的婚姻及随之而来无数的传统提供了令人麻木的持续性,以千篇一律遮蔽了时间之流。自从莎拉离开后,他的孤独每天提醒着自己的年纪及进一步退化的可能性。首先,他用含脂量百分之一的牛奶取代咖啡里的奶油;接下来以健怡可乐取代一般可乐,以化学人工余味取代真正的美味。接着是改喝阿姆斯特淡啤酒,需要自我催眠才能让他相信自己是在喝啤酒。如今,这毫无乐趣的吸进无味香烟的举动,等待着脉搏中不再出现的悸动。失去了随之而来的乐趣之后,抽烟这回事被打回原形:只是一个过于懒惰的心灵绵延不绝的瘾头,这心灵能勤勉地探索他人的内心世界,却懒于探索自己。
看着西八十八街的路口,柯立看到盖格转过街角,走向自己所在大楼的侧门。八个月前,盖格在一个精神疾病网站上的名单里找到柯立的名字,来电约了时间。在他们第一次的会谈中,他揭露自己出现的原因:两个月前,他梦到一个非常复杂又具戏剧性的梦境,伴随而来的是严重的偏头痛。他告诉柯立从那之后,这个梦境每隔两、三个礼拜,就以稍微不同的版本出现在他的心灵舞台上,每次都由剧烈的偏头痛展开第二幕。在他们所有的会谈中,盖格都非常精确、坦率、提供不带情绪的报道。柯立发现这位新病人是令人好奇的矛盾体,相当于一颗聪明的石头。
第一次会谈结束时,盖格决定继续疗程,并提出两个要求。首先,他只会谈到梦境,不会谈及自己的过去或是在柯立办公室外的生活。第二,他必须持有这栋大楼服务人员出入口的钥匙,让他不用穿过大厅。
当时,坐在座位上的柯立抓抓斑白的胡子问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盖格这样回答。
这是柯立第一次听到盖格惯用的语调,后来又听过无数次:平稳、无抑扬顿挫,其中所夹带的确定性似乎使进一步的讨论变得毫无必要,甚至没有意义。盖格的第一条规则将所有讨论局限于梦境里的事件,这表示严重局限了一般治疗的界线,他要求钥匙这件事也远远超越了可接受的规则,从来没有病人这样要求过。然而,柯立两者都同意了。盖格的梦境显然是自身所未曾认知到的极端混乱,却在柯立黯淡的余烬洒上汽油。当时,他希望盖格会再上门。
从他的露台上,柯立看着盖格用钥匙开启服务人员出入口进入;柯立把手上的香烟丢在没有花的黏土盆里,回到办公室。
柯立瞪着腿上的笔记本。他最近才开始在会谈时记笔记,过去他总是在会谈间匆匆写下几行字,晚上再加以补充。后来他注意到自己的记忆在夜间会出现些许的迟钝,回忆细节时有轻微的延滞。他试过服用银杏,但由于常常忘记便干脆放弃。
“所以,”他说,“蜘蛛网织好了,捕到一只飞蛾,你把它们全都烧光。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
盖格躺在沙发上瞪着墙上的书架,他记得这文学的天际线:每本书的书名、作者、颜色和字型。书架下层中央放着一幅裱框照片,照片中一栋格局凌乱的大屋坐落在雄伟树林间的起伏草地上,强烈的线条及屋顶的角度对他很有吸引力。他曾经问过柯立这栋房子,只得到简略的回应。盖格只知道这栋房子有百年历史,位在纽约州的冷泉镇,距离大约一小时的路程。
“我认为这是什么意思?”盖格说,“我不确定,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
“嗯,”柯立说,“有可能是关于控制。权力。”盖格的指尖以不同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