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我真的无所谓。我不是你想像之中那些女子。
他没有来。我从黄昏等到晚上,火车过了一班又一班,我坐了一班开到大阪的火车,自己一个人在心斋桥吃了饭,喝了点清酒,又坐火车,回到京都的旅馆,已是晚上十二时,没热水洗澡,我便开电视看。日文的,我也不会看,他们在玩游戏,吊着铁架上,吊十几小时,斗耐,将硬币叠起,斗高,好傻,好认真的,玩输了,会哭的,真白痴。看得我,睡着了觉。
第二天。第二天我对我的所谓人生的认识,好像深刻了些。
任雨来的时候,穿一件浅杏色雨衣,头发好长,穿一条到脚眼的烂牛仔裤,一双橙色胶鞋。脱了雨衣,扬起手,里面一件白短t恤,发还是微湿的,嘴唇微厚微湿,整个人都散发温暖的湿气,她来自四川成都,是第一届全国现代芭蕾舞青年大奖得奖人,十七岁,比我年轻,足足十二年,见到我叫我,嗨,大姐。
那一年我离开舞团。我说,我结婚了。我恋爱了。
但其实我知道,我是为了要离开舞团才结婚的,不是为了结婚而离开舞团。
舞台灯仍然亮起,但我已经不在了。
他们说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舞者”,但那不是我。
当我不再年轻时,我的才华露水一样消失。那年我二十九岁。
其后人生的道路,还有很长,累得我骨头都散掉。但他们说,‘三十岁是一个女子生命的完结。其后她就是鱼眼珠。’‘她是那么普通。我认她不出来。’‘你以为她跟别人不一样,她跟所有人都一样,结婚生子,和尿布奶瓶做好朋友。’‘从前不是有个,叫,叫甚么名字,跳得很好呀,消失了,是不是死了。’‘不是,不是,不是死了。是结了婚。’‘从前。她。。’‘她母亲死的时候,她在阿姆斯特丹。’‘从前她,我记得她,坐在一张高椅上,左看右看。她那么高,我觉得她好高好高,好难捉摸。’我跟从前一样,没有更多或更少,如果有所谓才华,才华从不突然出现,也不会突然消失。才华是由无数个独自练习的夜晚,无数次受伤与痛楚锻链而成。但很公平,他们可以因为我的才华而恋慕我,他们也可以同样热烈而决断,即使我跟从前一样,背弃我。
我离开,某种生活。某种生活,已是十分遥远。
才华是那么容易,我只专注于才华,而普通却极为艰难,千百件琐事,尘埃一样密,此起彼落的呼喊,责任,荣誉,但没有爱,一如婚姻,足以压断我的背。
他进入我的身体,握着我的手,一直问,怎样,怎样,你觉得怎样。就像一个过份热切的侍应生,每吃一口,就问,怎样,怎样。。。
但爱之动,又不是足球比赛。不是孔雀开屏,不是武术表演,怎样,看这套拳打成怎样,或,进龙门没有,怎么成天都在中场,踢来踢去。
孔雀开屏,雄孔雀张好开,振动着,毛与翼。前前后后,扬起,但是雄孔雀一只雀的事情,与雌雀无关。
我觉得有点可笑,但觉得不好意思,便说,好,好,说漏了嘴,说,好吃,好吃。
他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对,很专心的。我看着他,这个人,我见过,不知在那里见过,容貌尚好,三十岁左右,开始有一点白头发。可能大家认识并不深,大家都穿着内衣,他穿的是一件白背心,我穿一件浅蓝丝小衣,下身赤裸并交合。他垂着头看着。
家里没了男人以后,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我儿子如日,有十几岁了吧,敲门,在门外问,妈,没事吧。我说,没事,我做噩梦而已。我儿子如日好乖,家里没有男人以后,他就很快长大成小男人,总问我,没事吧,早点回来。
床头地上有份报纸,摊开,是戴卓尔和戈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