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行又市心头十分不痛快。
他肩上费力地扛着扁担。脚下的路面凹凸不平,挑在肩上的担子又沉甸甸的。又市生来不喜耗力的差事,他的口头禅便是——从没扛过比偈箱还重的玩意儿。
又市的脸痛苦地扭曲若,因为额头上的汗珠,眼看着就要渗进他的眼睛里了。
然而——又市之所以皱眉头,并不只是因为汗流浃背,或扛的行李太沉之故。
这根又市在前端扛着的长扁担,中央吊着一个很大的行李。虽说是行李,这东西可不是用来做买卖的。事实上,那是一口崭新的棺桶①。不消说,里头当然蹲着一具尸体。也就是说,又市正在运尸。谁若干这种差事还能一脸笑眯眯的,那肯定是脑袋有问题。扛着扁担另一端的,则是足力按摩师②宅悦。宅悦并非全盲,但在如此昏暗的黄昏时分,两眼究竟看不大分明,走起路来自然也是东倒西歪的。这也是让走在前头的又市不舒服的原因之一。又市只要脚步稍稍加快,就会听到宅悦在后头埋怨。
你以为我两眼看得见吗?脚步放慢些吧——
别突然转弯呀,我眼睛看不见啊
真罗唆,你这个死按摩的——又市没道理地生起气来。
事实上,挑棺桶这差事原本就不该找个盲人帮忙,不尽情理的反而是强逼他作嫁的又市。不不,这种令人忌讳的事有人愿意帮忙,就已经是教人感激涕零了——又市并非没这么想过。尽管眼睛看不见,宅悦还是竭心尽力伸出援手,即便他再三抱怨,也不能拿他如何。又市只有向宅悦道歉的份,根本没立场怒斥他罗嗦。只是这道理虽然心上明白,但伙伴东倒西歪的蹒跚步伐,还是让又市愈走愈是一肚子火气。
“死按摩的,你脚步就不能踩稳点儿吗?像你这样跌跌撞撞的,棺桶里头的老太婆哪坐得安稳?等会儿摔疼了屁股,可要出来找你算帐了。”
“哼!该抱怨的是我吧!又市你瞎眼啦,干嘛走到这坑坑凹凹的地方来?就凭你这副德性,不管投胎转世几次,也抬不好棺桶的啦!”
闭嘴!你这个流氓按摩师!又市怒斥道,接着故意来个三次急转弯。宅悦因此搞乱了方向,慌忙停下脚步,这会儿连握在没扛棺桶的手上的拐杖都掉了。狼狈的他只好大喊——喂,阿又!我的拐杖掉啦!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呀!
呿!又市咋了声舌,走向路边放下了棺桶。真拿你没辄呀——他边抱怨边捡起两根黑黝黝的拐杖交还宅悦。
“别脚按摩师,要不要歇会儿?”
“好好好。多谢啦!”
鸟儿振翅飞起。正值夏日的日落时刻。
又市右手握住捆绑棺桶的粗绳,轻轻跳到棺盖上坐了下来。
宅悦则手持两根拐杖探着路,接着也在棺桶旁的草丛里一坐。
真热啊——又市嘀咕着。宅悦则默默抚摸自己的秃头。
确实是酷热无比。周遭连一丝风都没有,就连路旁的小草都静止不动。
宅悦一面挥舞着指头粗壮的手掌,朝自己脸上扇风,一面说道:
“阿又,这一带已是坟场了吧?”
“是啊。不过净是些孤魂野鬼的坟墓,每座孤坟边的草都长得比人还高。说是坟场,其实和荒地没什么两样。我看不出半刻钟③,就会出现鬼火点点啦。”
还真想开开眼界呢,不过我也看不到就是啦——宅悦不当一回事地说道,接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宅悦顶着一颗童山濯濯的秃头,身上只缠着一件薄衣,看来活像尊肮脏的罗汉。
又市伸手到头顶,解开白木棉制成的行者头巾。巾结一下就解开了,整条白巾被汗水浸得湿透。又市以它擦擦了头脸。半长不短的头发让他颇为厌烦。他以干御行维生。所谓御行,就是做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