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百草】
我觀測時事,有說中的,亦有說不中的。希特勒進兵波蘭,汪先生招李聖五
樊仲雲林柏生及我論形勢,聖五說無事,仲雲說未可知,柏生無意見,惟我說這
回必戰。英法參戰前旬日,後來又蘇俄參戰前一月,中華日報社論皆先已如此判
斷了。現代的西洋文化益益到了限度,以西洋為主的國際形勢益益只是機械力學
的關係,看樣子將要發生甚麼事兒,容易被計算。但我不曾先見中國會起這樣偉
大的抗戰,還有後來的解放軍亦是,因為這裡有著文明無限,開創新朝的氣運是
人事還夾有天道,所以難算了。想起古人的夜觀天象,識天下大勢,比起以辯證
法只觀測得國家社會或國際社會的動態,倒是有著個好意思。
但最高的觀測是孟子說的「地方百里而可以王」,有這樣的大信,便其餘的
妙算如神亦皆只是小術罷了。故又只有用世的大人,沒有觀世的大人。如孫中山
先生當年革命,他自身即是形勢。而學者所謂客觀的觀測則不過是無聊罷了,因
為干你何事?且孫先生許多次舉事失敗,要算得許多次判斷時機錯誤,這倒是天
意人事之際的活潑。故又觀測時事說中了也休得意,說不中也休煩惱。
我對第二次世界大戰乃至對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都看準了,亦不算為甚麼本
領,我不過是不服權威,不以為現存的秩序規律是一切,看事偶有合於天機,亦
只如童言婦語無忌罷了。而我觀測,是因我身在與強橫勢力相接觸中,多有鬥志
。
卻說還都那年夏天,我在上海時,日本海軍報導部長間直顯來見,我有意拿
話傷他,說道、「現在凡事尚未定局呢。等日美開戰之後再看吧。」他道不然,
日美絕無開戰之理。我顯然不信他這位日本海軍現役軍人的形勢判斷,他亦分明
覺得了,遂向我解說道,中國人看不起日本是錯的,日本地方雖比中國小,但現
代國家是立體的,大國是日本而非中國。他這說的亦是一理,但我仍只當它耳邊
風。中國人是不對日本,連對英美俄德亦不大看得起的,覺得必要能王天下纔是
大,他們卻那裡算得。
我又與中央社社長郭秀峰打賭,我說一年半之內日美必戰,他說日美必不戰
,拿我的一件皮袍子賭他的一隻手錶。太平洋戰爭我也與之喜怒哀樂相關,但也
我仍然是我自己,待要說看不起它,我卻也對它存有敬意,不把來看作蝸牛角上
之爭,待要說看得起它,我卻又連印度的鮑斯來南京亦不想要與之相見。霸圖興
亡事,我所參加的一份卻只像是春天鬥百草。
太平洋戰爭我料到它要發生,可是一旦竟然發生了,我卻又似信似疑。對於
既成的事實與形勢,我總不像他人的安心,不像他人的以為本來是這樣的。我只
覺得天下事本來不是這樣。而亦因此,我對現前的喜怒哀樂,倒是還比他人真切
。太平洋戰爭發生,上海租界一夜之間被日本軍佔領,這就是一樁有聲色的事。
小時我來上海,見了外灘英國洋行銀行的石頭房子,有一種恫嚇,使人們的胸口
都收緊,我就起來反叛之心,覺得工部局與街上走的外國人的威嚴皆不過是認真
的兒戲,今天果然看它倒下來了,雖是日本軍所為,我亦還是很開心。而外面太
平洋上,是日本空襲珍珠港,三天就打下了香港,不出旬月,席捲了越南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