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陰無賴】
我不搶官做,但我喜愛官人的貴氣。中國民間有幾椿貴氣事兒,新郎新娘是
貴人,新女婿到丈人家,外甥到娘舅家,皆是貴賓,做官在人前的貴氣亦是像這
樣的居於其位,而非權力或架子,做新郎新娘是不曾習慣的,做官亦寧是不熟練
的好。
我不曾行過官勢,而且於官場不慣。在上海有個相識是生意人,家裡要娶婦
,但是房客不肯遷讓,來問我想法子,我覺此事只可好好的商量,由我出面寫信
與那房客,焉知那房客不信,說做這樣大官的人豈有這樣客氣,一定是假名冒充
。乃至我鬥日本人,鬥周佛海李士群,鬥汪先生,亦不是憑藉權力。再說我的外
行。在香港時江夫人給我的機密費,我都不知即是津貼,卻以為必要用於公事,
就以之發動外圍政治團體,按月向江夫人如實報銷,焉知汪夫人連看亦不看。及
後到了上海,我想這種外圍工作不用我管了,幾次三番拒絕接受,纔把這機密費
來停了。
一次有個蘇州縣政府的祕書來見,應對之間那樣的規矩恭敬,我巴不得他就
走,他送我一軸明人的畫,我連那畫亦不喜。我害怕人家對我卑躬屈節,可是我
亦很少與人稱兄道弟,卻多是帶姓稱人先生。一次汪夫人與我說、「你只當汪先
生是你的大哥,當我是你的姊姊,依年齡我做你的姊姊也做得過。」我聽了也不
接下聯。我在汪先生夫婦前原如子弟般端正聽話,但仍願他們待我如賓。汪先生
對周佛海他們是帶名稱先生,對公館派的人則只稱名,惟對我稱蘭成先生。
還都後周佛海林柏生他們都官比我大,惟因起初一段地位差不多,所以仍是
平交人。但這還是因為我的性情,不但是因為歷史關係。我也許像孫悟空,那孫
悟空初到天上為弼馬溫,問是幾品官,人答無品,他道「無品想是貴極了」,我
想著不禁好笑起來。後來他為齊天大聖,亦不知到底是玉帝所封,抑是他自己所
封,我卻愛他的在天上遨遊無事。
我與同僚少搭訕,次長軍長級以下的官我連不識得幾個,與日本人我更一個
亦不來往,有點眼睛裡看得東吳無人。我在南京有官邸,但常住上海,侄女青芸
已與阿啟從胡村出來,上海家裡即由她當家。南京惟一個月中去一二次。我很少
到宣傳部,因凡事有林柏生在辦。我每去南京只是見見汪先生。我兼任汪先生的
機密祕書凡四年,卻沒有到過祕書室。汪先生有事叫我去,總在客廳裡見。
我不但於官場是素人,於政治亦是素人。我與同僚不但少作酒食冗談,且亦
沒有事需要鄭重商談。我對秘聞無興趣,不去留心甚麼內幕。我出入汪公館,沒
有一次洩漏祕密,因為根本沒有祕密。官場的起居往往被看成政治化,在汪公館
我卻見國家大事亦只是家常,所以好。
我去汪公館,有時即在那裡喫飯。通常是午飯分兩桌,汪先生夫婦與兒子女
兒媳婦,及褚民誼,陳春圃,林柏生夫婦,陳國棋陳國強兄弟等,我來亦一道。
汪先生上座,右手汪夫人,媳婦傍婆坐,餘人均隨意就坐。菜是六肴一湯,飯後
有水果,要算得簡單,只因為汪先生,遂覺有似帝王的供饌撤饌,可以寫入雅樂
。汪先生來到,諸人亦不是畏懼,而只是自然端正起來。喫飯亦是一相,汪先生
胃口最好,且總是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