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的话都咽了下去。面孔腾地一红,随即又由红转白。她放下了刺绣,站起身来,讪讪地说:“真的,是这样的,一向是这样的。哦,对了,我得去照看一下那些——喏,喏——你们管这叫什么来着……对不起,我去一下就来。”她急匆匆出去了,边走边侧过身来看,好像不大放心,怕我会偷偷跟在背后,赶上去踢她一脚似的。
门关上了,嘉波莉瞅着双手的眼睛抬了起来,嘴里吐出了一声:
“欧文死了。”
她这不是句问话,她这是陈述句的语气,但是我只能当它是句问话。
“没有。”我在护士的椅子里坐下,掏出香烟来。“他还活着。”
“他能活下去吗?”她伤风没有好透,嗓子还有些嘶哑。
“医生都认为他没问题。”我故意说得夸大了点。
“要是他还能活下去的话,他会不会就此……?”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可是听那嘶哑的嗓音,却并不带一点感情。
“他会就此落下严重的残疾的。”
她下面的话似乎不是对我说的,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那我要赎的罪孽就越发大了。”
我假意一笑。如果我估计得没错,自己演戏的本事还算不坏的话,那我这个笑脸就单纯得很,完全是觉得好笑,听得都乐了。
“你笑吧,”她却是铁板着脸。“如果笑笑真能把问题丢开倒也好了。可是不行啊,问题是摆在那儿的,永远也丢不开的。”她又低下头去瞅着自己的手,轻得像耳语一般说:“我生来就是个祸星。”
这最后一句话如果换个语调,随便换个别的什么语调,那听来肯定会像舞台上的一句台词,显得夸张而可笑。可是她却是不假思索就吐出来的,不带一丝感情,仿佛这话在她是早就说惯了的。我想象得出来:天黑以后她躺在床上,就一直是在这样低声自语,一小时又一小时的不停说下去,到穿衣服的时候她会对着自己的躯体说,坐到镜子前她又会对着自己的面影说,日复一日的就老是在这样说。
我在椅子里再也坐不住了,说话的声气也粗了起来:
“别再这样说了。这话你怎么信得,那是一个脾气暴烈的女人为了发泄她的仇恨和气愤而说的屁话,根本不值一笑……”
“不,不,我后妈不过是把话挑明了说罢了,其实我是一向早就知道了的。以前我虽然不清楚祸祟的根子来自戴恩家的血统,却很知道自己的血是带上了祸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身上不是就有很多退化的体征吗?”她走过来站在我的跟前,把头向旁边转过点儿,双手捧起了那鬈曲的头发。“你看我的耳朵——没有耳垂,顶上是尖的。人家的耳朵都没有这样的,只有动物才有这样的耳朵。”她又回过头来,脸朝着我,头发还捧起在手里。“你再看看我的前额——额头有多低哪,形状也长得像动物似的。还有牙齿。”她把两排牙齿一露——白白的,又小又尖。“还有我面孔的形状。”说着双手放开了头发,顺着面颊往下捋,一直捋到了那尖得出奇的下巴底下。
“还有吗?”我反问她。“你脚上总该没有长着四个蹄子吧?好。你认为这些现象希奇得很,就算是挺希奇的吧,可那又怎么样呢?你后妈是戴恩家的人,她是个害人精,可她又哪有什么退化的体征呢?她不也跟我们通常见到的一般妇女一样,看起来是好端端的,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病态?”
“可你这样说并不解决问题。”她不耐烦地直摇头。“这种体征她也许没有,可我有,而且我精神上也有这方面的征象。我……”她来到我的近旁,就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胳膊肘支在膝头上,双手捧住了那饱含着痛苦的苍白的脸。“我的脑子从来也不能像常人那样清清楚楚想些事儿,连最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清楚。满脑袋永远是浑沌一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