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想来这真是一部奇妙的小说。小说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直到第一一六页都一次也未亮相,对于这个时代的读者,这不会很不自然吗?我就此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关于渥伦斯基这个无聊人物的生活场景的描写绵绵不绝——读者们难道会对此静静忍耐而一心等待美丽的女主人公出场?或许如此。想必当时的人时间绰绰有余,至少看小说阶层是如此。
蓦然回神,时针已指向三点。三点?而我一次也没合眼。
怎么办呢?
一点儿不困,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也很想接着看。但我必须睡觉。
我陡然想起以前为失眠困扰的那段时间,想起一整天都恍惚被依稀的云雾包拢的那些日子。那已经足够了!那时我还是学生,因此也对付得了。可现在不同,我已是妻子,是母亲。我有自己的责任,必须为丈夫做饭,照料孩子。
但即刻上床怕也睡不成觉,我心里明白。我摇摇头。无可奈何。我根本不困,又想往下看书。我叹了口气,觑一眼桌上的书。
结果,我看《安娜·卡列尼娜》一直看到晨曦微露。安娜和渥伦斯基在舞会上相互注视,堕入命中注定的情网。安娜在赛马会(到底有赛马会)上看见渥伦斯基从马上坠下,惊叫失态,向丈夫坦白了自己的不贞。我似乎同渥伦斯基一起骑马越过障碍,耳闻人们的欢呼,并从观众席上目睹渥伦斯基落马。待窗口变亮,我放下书,在厨房里煮咖啡喝,脑海中残留的小说场面和突如其来的汹涌的饥饿感,使得我什么也思考不成。自己的意识和肉体仿佛在某处错离且固定下来。我切开面包,抹上黄油和芥末,做奶酪三明治,就站在洗涤槽前吃着。如此饥肠辘辘在我非常少见。饿得无可遏止,直叫人透不过气。吃完三明治肚子仍没饱,便又做个三明治吃了,又喝杯咖啡。
遭遇梦魇也罢,彻夜不眠也罢,我都对丈夫绝口未提。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说也无济于事,况且一个晚上没睡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谁身上偶尔都会发生。
我一如平日给丈夫端上咖啡,让孩子喝热牛奶。丈夫吃烤面包片,孩子吃玉米片。丈夫浏览报纸,孩子小声哼唱新学的歌。尔后父子两人钻进“蓝鸟”走了。“小心!”我说。“放心!”丈夫应道。两人朝我摆手。与往常毫无二致。
两人离开后,我坐在沙发上盘算往下干什么。该干什么呢?必须干什么呢?我进厨房拉开冰箱门,查看里面的东西,得知今天一天不采购也不碍事。面包有,牛奶有,鸡蛋有,肉有冷冻的,蔬菜也有。到明午的用量基本够用。
银行有事要办,但也不是今天非去办完不可,推至明天也没关系。
我坐在沙发上开始接着看《安娜·卡列尼娜》。重看时我才认识到,原来自己对《安娜·卡列尼娜》的内容可以说几乎忘个精光,出场人物、场面也差不多没有记忆,甚至觉得完全是在看另一本书。不可思议!当时看相当激动来着,结果却什么也没在脑袋里剩下,记忆中本应有的感情震颤和亢奋也不觉之间落花流水荡然无存。
那么,当时我为读此书消耗的大量时间到底算什么呢?
我放下书,就此思索良久,可是想不明白,后来连自己在想什么竟也稀里糊涂了。蓦地,发觉自己正怔怔地观望着窗外的树。我摇下头,又开始接着看下去。
上卷看到正中,见有巧克力屑夹在里面。巧克力干了,零零碎碎地粘在书页上。肯定是我高中时代边吃巧克力边看这本小说来着,我想。我顶喜欢边吃东西边看书的。如此说来,婚后我压根儿就没再吃巧克力,因为丈夫讨厌吃糖果,也几乎不给孩子,所以家里不放任何糖果。
注视着十多年前的变色发白的巧克力屑,我不由想吃巧克力想得不行。很想像从前那样边吃巧克力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