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胤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体验到了饥饿的感觉。
饥饿和饿完全是两回事!要说平时,当然也常有饿的时候,比如吃得晚了、吃得少了,或者是漏掉了一、两顿,但那仅仅局限于一个“饿”字,无非胃里难受一点,至多就是头晕心慌腿发软而已,而“饥饿”则远非这种点到为止的身体感受,它会带来心理上的强烈反应,对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食物产生夸张的渴求和崇拜,见到一块泥巴都有恶狠狠咬上一口的冲动。前些日子是每次刚吃过中饭,放下碗就开始热切地盼望晚饭,现在则是进食以后反而会觉得胃袋更空更瘪,就像火上浇油一样,只会令火焰越燃越烈。孟松胤觉得,现在就是让自己一顿吃掉一头牛,大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开膘”的日子,眼巴巴地等着吃几粒油渣解馋,没想到日本人今天特别大方,居然每人发了一枚咸鸭蛋。韦九说,自打他进入野川所起,少说也有十来个月之久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小鬼子有这样的壮举。
可是,欢天喜地磕开蛋壳一看,大伙纷纷骂开了娘。原来这些咸蛋早就变了质,蛋白上生有斑斑驳驳的黑斑,蛋黄部分都发了绿,散发出一股特殊的臭味来。
洪云林以前在乡下见过怎么腌鸭蛋,一看就说:这批蛋在腌制前已经不新鲜了,腌制后存放的时间又太久,不过,就吃一、两只问题不大,应该不会搞坏肚子。
大家一边骂着小鬼子真会过日子,废物利用糊弄人,一边还是皱着眉头吃了下去。
孟松胤比较倒霉,拿到的那只蛋坏得特别厉害,蛋壳的内壁上都生出了绿黑色的霉菌,拿在手上既不舍得扔,又不大敢吃,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看看大家都在吃,还是硬着头皮抹去霉菌,皱着眉头吃下肚去。
味道有点发苦,孟松胤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吃坏了肚子啊!好不容易得到一点营养,应该滴水不漏、全面吸收才好。
不幸的是,担忧很快便变成了现实,只不过个把小时,肚子就开始先闷痛、再涨痛、继而翻江倒海般抽痛,最后手续齐全地疼成了一团。熬了刻把钟,肚子里绞痛下沉,顷刻间大江东去、兵败如山倒。孟松胤跳起身来直奔便坑,蹲下身去便是惊天动地一通水泻,好不容易摄取的一点营养连带着皇军的深情厚谊全部付诸东流。
“孟夫子,怎么回事,不要紧吧?”老鲁关切地问。
“没事,拉空就没事了。”孟松胤其实是在安慰自己。“好久没有正经碰过荤腥,肠胃太弱。”
“呵呵,读书人就是娇气啊。”郭松笑道。“我刚才拿到的那只也霉得厉害,跟朱二宝换了一只,你看那厮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朱二宝成天在满汉全席①里钻进钻出,早就练成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啦,谁能跟他比?”陆雨官阴阳怪气地说道。
“唉,真他妈点背!”孟松胤骂了句北方话,继续蜷缩在铺板上将息。
没想到,肚子是慢慢不疼了,可隔了不到一小时,又想上便坑了。
实际上,情况比孟松胤预想的要严重得多。开始还是每隔一小时拉一次,后来发展到每半小时就要拉一次,到了晚上,基本上每十分钟就要拉一次。最厉害的一阵,几乎是刚站起来,又得蹲下去,直拉得两眼发黑,脚软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其实,别看蹲上蹲下忙得团团转,肚子里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实际上却空空如也,如同《新苏报》上有关大东亚形势一片大好的社论一样徒有其名。
整个晚上,孟松胤拎着裤子在铺板和便坑间来回折腾,老鲁虽然一脸忧色,但也束手无策,只能以乡间常用的土办法试试运气:猛掐小腿前外侧的“上巨虚”、“足三里”和肘部的“曲池”。
到了后半夜,泻势总算稍有缓解,但老鲁的一句话,又令孟松胤再次不寒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