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剩下一大堆卖不出去,豆沙馅虽然是母亲做的,不过红豆和砂糖等材料是父亲买来的。
最近出版的那本《小仓》里面,有一张题字为“十四联队下”的旧照片,背景是从陆军桥走过来、绕过兵工厂角落的那个方形练兵场,还清楚地拍到了那棵枝叶参天的松树。略微弯曲的树干,以及伸向道路的枝叶都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从身穿白色西服、头戴硬草帽的行人,到在强烈阳光照射下形成的松树黑影,以及横穿马路或爬上石墙的暗影,都可以看出拍摄时间是盛夏时节。我想应该是昭和十年(一九三五)左右拍的。
松树前面是平缓的上坡,前方可以看到练兵厂入口成排的法国梧桐,这也是我上下学途中必见的光景。士兵经常在法国梧桐下稍做休息。只可惜没看到松树下有面粉袋做的遮阳棚。不过单单望着这张照片,就仿佛又能看到遮阳棚下的路边摊,以及父亲的身影。
我现在站的地方和拍摄照片时的地点角度相同。当然,松树和法国梧桐早已不见了,通往练兵场的上坡路也变成平坦的柏油路,头顶上还架着高速公路陆桥。取代法国梧桐的是一整片连绵起伏的工厂,不过还是可以证明这里和照片所拍的是同一个地点,因为右侧的旧城墙仍留有排水用的旧土管。照片上也有,从石墙内的兵舍后方伸出两根排水管,装设在石墙上方。单凭这个也可以推测出松树原先就在那一带。
遮阳棚的一端绑在松树干上,父亲正站在手推车搭成的路边摊边,东张西望地仔细打量着过往的行人。红豆饼已经冷掉了,麻糬和豆皮寿司也剩下一大堆。父亲在夏天只穿着一件汗衫,冬天则穿着铺锦的素面筒袖和服。父亲的衣服大多是母亲从旧衣修改成的,像开襟短褂一样短,挺出的大肚子下头绑着腰带,下身是从旧衣店里买来的黑长裤。这副打扮三年不变。
“阿峰也变勤快了呢,阿谷。”祖母再三对母亲这么说。
母亲也开心地回说:“他洗心革面后简直判若两人呢。”
之前,父亲在下关冶游⑧令她伤透了心。来到小仓后,父亲在和服店替客人看管鞋子,在桥上叫卖盐渍鲑鱼,一边趁节假日赶集做生意,一边还在联队门前摆路边摊。对母亲来说,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光。祖母也不再嘀咕什么家不和怎能万事兴,阿峰阿谷你们别吵了云云。
我拎着的袋子里放着从大满寺请回来的、以短了一截的纸张包裹的“真室友智镜善女”牌位。稍微一动,袋子里就会发出窸窣的声响。我已将这牌位当作沉重的骨灰坛——那个鼠灰色的素烧陶壶,盖子和壶身用铁丝交叉捆着,塞在壁橱里无人闻问的骨灰坛。“阿婆,你看,阿爸就是在那边的松树底下摆摊子呢。”
每当在上学的路上当着朋友面经过父亲的摊子,都令我感到十分痛苦。父亲总会招呼他的独子说:“啊,你去上学啦,休息一下再走吧,要不要喝瓶弹珠汽水?”因此我总是尽量走马路的另一边,并刻意躲在朋友身后。
爱说话的峄太郎一逮到听众就不肯放手,他谈的都是政治话题,而且是明治、大正时期著名政治家的逸闻,都是他以前从杂志上得来的知识。他会谈得口沫横飞,听的人还年轻,什么都不懂,所以自然很佩服他,这令他大为得意,陶醉在自己的演说中。他也爱看书,就算再怎么穷也一定会订报。
峰太郎仗着年轻时在广岛当过律师的学徒,便经常使用法律用语。他认为那样做对方会把他当成高人一等的知识分子,因此很得意。
“姐夫就是人太好了,空有满腹知识却做什么都不成功,都是因为他做人太好了。他说的那些没有一桩能派上用场,只是个滥好人。”阿谷的弟弟曾背着峰太郎如此对姐姐说。
“就是啊,真是没出息。”阿谷也一边拿起短短的烟管往空罐边上敲,一边苦笑着赞同弟弟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