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前,我曾接到一位编辑——负责编写新版著名百科全书的编辑——的来信,信的内容是让我就“短篇小说”这一词条谈谈自己的想法。
这让我很吃惊,内心也得到一些被人追捧的骄傲,但我还是婉言拒绝了。因为在进行词条编写的时候我不确定自己能够做到绝对公正,哪怕我自己本身也写过一些短篇小说。作者在写短篇小说的时候,或者用最合适的方式来写,或者换用其他方式来写。用最合乎自己个性的方式来进行小说写作几乎是每个作家的首选,哪怕小说的写作方式如此众多。为了避免出现偏见,我想,找从未写过小说的文人来编写百科全书这一词条才是最合适的。
举个例子,亨利·詹姆斯曾写过很多部小说,而且深受品位高雅的读者的赞赏。读者的想法是值得尊重的。我认为,只要见过亨利·詹姆斯本人且读过他小说的人都会被他打动。因为在你的印象中,亨利·詹姆斯就是这样一个人——仁慈、宽容而厚道、魅力无限,非常容易自我满足且乐于招摇,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的性格通过他啰唆而杂乱、重复而难懂以及矫揉造作的作品就能反映出来,这也是你们能够接受他的原因。但我对他的小说并不是很满意,因为他小说里面的情节完全不能让我信服。为了长大后能更好地读他爸爸写的书,一个母亲宁可让她的孩子死,也不愿意让她那尝尽白喉折磨的孩子康复,你能相信吗?我想任何一个能想象得到这种病痛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是取自小说《“拜尔特拉菲奥”的作者》中的情节。
我想,亨利·詹姆斯对普通人的生活根本就一无所知,他所塑造出来的都是一些既没有生殖器也没有大肠的人。在他的小说中,有涉及对文人的描写,有些人对此提出异议——事实上,文人墨客并不是你所写的那样。
亨利·詹姆斯对此继续反驳:“我笔下的文人比现实中的更美。”或许在他眼里,自己并不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当然,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是《包法利夫人》这部小说在他看来一定非常恐怖。例如一位贵妇曾接到马蒂斯的一幅画作,画的是一位全裸的女人,贵妇看后立即变了脸,表情慌张:“不,女人不是这样的!”马蒂斯却这样回道:“夫人,这是绘画,并不是女人。”以此类推,如果亨利·詹姆斯的小说受到人们的质疑——脱离生活,那他一定会说:“这只是小说,并不是生活。”
在《大师的教训》——一部小说集的序言中,亨利·詹姆斯就这个问题把自己的观点阐述得非常清楚。这本书理解起来非常困难,我读了三遍也不能确信自己能通晓其意。
我按照自己的看法把其中的要点分析如下:在总是面对“痛苦与无聊的生命时”,作家所想到的最自然的方式就是“去逃避或者去抗争”;而这样的例子在生活中很难找到,所以通过内心来塑造便成了这类例子的主要来源。在塑造人物的时候,作家们会赋予这些人物一些人类的共性,但偶尔会出现作者给予人物的个性与人物本身完全不符,这便是作家所面临的一大难题。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的观点,并不需要任何人认可。
德斯蒙·麦卡锡每次来里维埃拉拜访我,我们都会聊起亨利·詹姆斯的小说,而且一聊就是很长时间。在我的印象中,德斯蒙·麦卡锡不仅仅是一位迷人的好朋友,而且是一位言辞犀利的评论家;因此,尽管与之前相比我的记忆力大大减退,但这一点从未忘却。他还有一个令其他评论家望尘莫及的优势——涉猎广泛且通达世事。他对音乐以及造型艺术并没有太大兴趣,所以他的评论有一定的局限性,但由于精于世故且知识渊博,他给出的评论往往是一字千金的。
有一次,我们吃完晚饭后坐在客厅里闲聊,我非常鲁莽轻率地说道:“虽然亨利·詹姆斯的小说在细节上非常精巧,但是大多数都是非常普通的,并不怎么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