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大约四十八岁光景,是个离过婚的独身妇女,她以出售圣经和宗教小册子为生。去年春天和夏天,她接连不断地前来纠缠杰夫,非要杰夫买她的书不可,杰夫无奈,为了甩开她,最后买了一本小册子,以后她再没有来过。可是,三个星期前的一个早晨,她抱着一大捆纸张又一次走进了杰夫的办公室。杰夫这才知道,她正在全县到处游说,动员大家签名请愿呢,请愿书的要求是:把所有黑人送回非洲去。她给参议员阿什利杜克斯写过一封信,报告说,黑人们正从芝加哥的邮购书店购买一本“黑耶稣圣经”,这本圣经里的基督画像竟然是个黑人,实在令人震惊和愤慨,参议员大人见后也一定无法忍受。因此,她请求杜克斯立即采取措施制止“黑耶稣圣经”在国内的流行。杜克斯回信问她有何对策。她说准备发动一个有千百万人签名的请愿运动,要求总统把所有黑人统统送回他们的非洲老家去。杜克斯又回信表示,如果纳西萨能够说服佐治亚州每一个可以参加竞选的成年人都来签名请愿,他将采取一致的配合行动。这就是纳西萨四处奔走,逐个动员年过三十一岁的白人为她签名的背景。杰夫当时表明了态度,作为政职人员,他不能在请愿书上签名。但纳西萨揪住他不放,一次又一次找上门来,最后,杰夫不得不许下个愿,等全县别的人都签过了名,他也一定照办。
杰夫经过一番苦思,说道:“这个请愿书可以改变整个事态的发展。”
“杰夫司法官,您的意思是”吉姆忙问。
“有时,我倒想当个要饭的穷光蛋,除了设法填饱肚子,便逍遥自在,什么也不用想了。”杰夫心灰意懒地说,“外人有谁了解司法官的苦衷啊。我是心神不定,昼夜不宁,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分钟真正的平静。事情总是不断地袭来,折磨我们这些政治家。刚刚捱过这一次竞选,就得提心吊胆地赶忙为下一次竞选奔走。选民们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见过下来游说的候选人,他们没有穿吊带裤,只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身后就响起一片嘲笑声。瞧,多让人寒心哪。”
他在水泥路沿上坐了下来,把脑袋埋进双手。吉姆站在一旁频频点头。
杰夫继续说:“如果看得清今后的风向,我也不会像一头装在布袋里的猪,两眼一抹黑,干蹲在这里发昏。她搞的反黑人请愿若能获得成功,只有傻瓜才不去赶风头。这一次黑人之乱大概会变成请愿运动的一股东风。人们在发泄私愤的时候是会忘掉一切的,他们会争先恐后地签名,只有蠢货才自甘落后。”
他抬头瞅瞅吉姆,好像自己已把自己说服。
“参议员阿什利杜克斯算得上大政治家,他对于前景尚且有恃无恐,我一个小小的司法官还何惧之有?”他盯着吉姆的脸,又说:“吉姆,我觉得我的分析是正确的。”
“似乎很有道理,”吉姆道,“但你是夹在两堆大火的中间。参议员阿什利杜克斯决不会贸然行事,引火烧身。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反黑人的请愿运动也有可能变成一股逆火,国内的任何政界人物都会被烧成齑粉的。”
杰夫站起来,把手搭在汽车门上。他瞥了瞥二楼的窗户,想看看科拉是不是又起来了。那里还是一片黑暗和宁静。
“别看我老婆相貌不扬,但她是个聪明女子。”杰夫晃着脑袋说,“既然她叫我出去钓鱼,我就听她的话,出去钓鱼。坐在洛兹河的独木桥上等待一切风消浪息,总比在这里绞尽脑汁揣测难以预料的形势好得多。”
杰夫爬进汽车,把大肚皮挤到方向盘下面。吉姆失望了,站在一旁干瞪眼儿;他原想开导司法官改变主意,调转车头去追捕黑人,可惜话没有说好。他这个人生平只有两种乐趣,一是在下半夜逮田鼠,二是瞅住机会就想追捕逃跑的黑人。
这时,伯特从监狱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