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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您是本地人吧?”一个乌兹别克大学生问契热戈夫。契热戈夫生气了:“老爷子”?我要有你这么大的儿子还早呢(老爷子(inaa)这个词在俄语中既可甩来称自己的父亲,也可以用来称年长的人,同汉语的“老爷子”相似),你怎么不叫老祖父!可转念一想,是啊,不让他叫老爷子又叫什么呢?他是个大学生,是“年轻人”,而我,我又是什么人呢?各种各样的词儿有的是,可就找不出合适的。即使现在走到基拉跟前,问她:什么词儿合适?她大概也说不出来。契热戈夫过去还很少想到这些。他望着这个年轻的乌兹别克人长长的睫毛c红润的脸颊,感到自己确实是老了。“老爷子”。他不大自然地说了声“失陪了”,便离开了餐桌。

    高处的小阳台上有两个穿着绣花衬衣的人在弹古丝里琴,一个戴着角质眼镜,另一个留着时髦的连鬓胡。

    契热戈夫轻蔑地撇着嘴向基拉走去,很有礼貌地同她打了招呼。他看到,她先是高兴,接着是恐惧,最后是慌乱。他到这儿来化了多大的代价,现在总算得到了补偿,他就是要叫她感到这片刻的难堪。当然,她请他入座,想给大家作介绍,可是迟疑了一下;然而,就是这百分之一秒的迟延他却锐敏地感觉到了,于是立刻明白:他在这儿是外人,是个不速之客。他觉察到她姑母——她的脸型很象基拉,是在强作笑容,觉察到那位戴着假发,面孔红润的胖妇人露出好奇的目光。那三个男人倒是一副若无共事的样子,他们可能是把契热戈夫当成了基拉的同事,那位小胡子甚至还以主人的身份热情地邀他入座。不知为什么这特别使契热戈夫感到不快。他不加掩饰地冷笑着推辞了,说他已经吃过,不愿打扰他们,还故意酸溜溜地说:“象我们这样的人岂敢入座!”然后深深地一鞠躬,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下了楼,穿上大衣,提起了小皮箱。

    他慢慢走着,想等等,看她出不出来。他必须检验一下,看她会不会为了他而离开所有那些人。就是为此目的,他刚才在餐桌边才用那样的语气讲话。他要证明,向所有那些人,也向自己证明。要是她不出来呢,那该怎么办?

    应当走掉。他明白,最好的办法是走掉。但他没有这样作。当基拉从楼上跑下来时,契热戈夫抑制住内心的高兴,醉薰薰地要她穿上衣服跟他走。他并没有醉,似乎还很镇定——他可以让人看来是个醉汉,也可以控制自己。他是急不可待地要检验一下自己的权力。这样做,他也觉得是不应当。基拉没有违拗,她叹了口气,顺从地跟他走了。到了街上,基拉才对他说,他们在庆祝姑母的银婚(苏联习俗,结婚二十五周年称为“银婚”),那个小胡子男人是她姑父的侄儿,刚从芬兰回来。

    契热戈夫感到自己是错怪她了,可是却更加恼怒起来。他不把基拉送回去,反而一声不吭地带着她经过大桥,来到两旁满是钢筋水泥建筑的新的,毫无生气的街区——他们离克里姆林越来越远了。天下起了小雨。基拉问他到诺夫戈罗德来干什么。他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怀着某种希望,于是带着讥笑,无情地编造了一个他是到某工厂来出差的谎言;他编造得没有一点破绽,不让她怀任何希望。雨愈来愈大了,应当找个地方避避,但契热戈夫仍然大步往前走,好象要上哪儿去似的。他听见基拉急促的呼吸声,有些可怜她,但仍然没有停住脚步。要是基拉啐他两口,把他扔下不管,他可能倒轻松些;可基拉没有这样,她顺从地跟着他走,好象故意要彻底击败他,要他承认错误,求她宽恕。好吧,既然你这样,我也这样,咱们倒要瞧瞧,看谁输谁赢。

    基拉终于停住脚步,摘下头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她的发式松塌了,头发散乱地披着。干吗这样折磨她?她问。他却咬着嘴唇站在那儿不吭声。她看看他的脸,脸上既没有怜惜之情,也没有钟爱之意。她放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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