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见室里,申丝从提包里把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掏着,鞋垫,垫肩,手套,内衣内裤,新作的劳动布裤子又打上了新布的补钉,密密匝匝一圈一圈的针脚有如百年大树的年轮。这些针线活儿都是她自己借邻居兰嫂子的缝纫机一夜一夜地做出来的,还有球鞋和布鞋是在集上粜了高粱买的,布鞋是她自己打铺衬纳的,鞋底的,能踢死头牛。她也没有忘记做两双软鞋,让申炎干完活洗完脚后抱着穿,只是她不知道这劳改的人们在干完活后有没有水,洗不洗脚,洗完脚后有没有功失溜达,最后申丝打开了篮子,胆怯地掏出了几个瓶瓶罐罐,一样一样捧到看守人员的眼前:炒面,炸酱,辣椒,几个咸鹅蛋,一罐猪大油。
“行吗?”她察颜观色,拿一样问一遍。
看守冷漠她用斜眼瞟着,用鼻子哼着:“行。可以,放下吧,问题不大”
“还有几个火烧!”申丝有了几分勇气,开始得寸进尺了。
她摔出一个大大的挂包,里边的几个火烧每个都夹着猪头肉,厚厚的,鼓鼓的,塞得不能再塞了。
“是我在火车上吃剩下的,”申丝解释着,“让他吃了就不用吃晚饭了。”
她这是撒谎,她在火车上什么也没吃,只是就着一个贴饼子吃了一个挤碎了的鹅蛋,但那也只是把流出的咸蛋黄心的油用饼子蘸了一下,剩下的她也给夹在肉火烧里去了。她觉得看守已经看破了她的谎言,居然恬着脸朝看守作了一个媚笑!不错,十足的媚笑!这使她感到了可耻和下贱,但她还是这样笑了,她幻想着这种笑容能使她多少具有一点魅力,不管是什么魅力,也不管魅力的大小,只要看守人员能答应她送给弟弟央肉烧饼。
而申炎拿起烧饼就大嚼起来,同时挑衅地看着看守。
申丝的笑脸变得苍白而丑陋了,嘴角可怜地咧着。
看守一对说不出话来,难过地看了看姑娘,然后站起身来,没好气地训着申炎:“少吃点儿!留着点肚子,就开晚饭了,今儿个是炖肉大米饭。”
“应该给他们吃高粱米c大粒子,窝窝头,让他们吃糠咽菜!”看守忿忿不平又无可奈何地对申丝说,“可没办法,我们这儿只生产小粘米,一等小粘米,猪也喂得多,吃不了的卖掉,卖不了的吃了”他嘟嘟嚷囔地走了出去。
屋里的空气却顿时变得更加紧张了。姐弟俩隔着一张桌子,申炎离桌子两三步的地方,傲然屹立着,而申丝垂头坐着,一动不动,象是被钉钉在了椅子上受审,她不敢抬头,不敢直视弟弟那深陷的眼窝里的那双眼睛,那眼睛后面深藏着一丝嘲笑,那嘲笑的后面又深藏着的那一点冷酷,那冷酷的后面还深藏着一点什么,申丝却看不透了,它蕴藏得太深了,成了“最深处的波浪”。早就失却了孩提时的明澈,申丝不敢看,她看一眼就感到晕眩了,象是俯看深渊。她也不敢开口讲话,她试图咳嗽了一下,发现声音很大,而且根本不象是自己的声音。她变得手足无措,把掏出来的东西又装进包去,又把装进包去的东西重新掏出来。
“啊!瞧我这记性!”她突然欢喜地叫了一声。她再不叫这一声的话,那根无形的紧张的弦不仅在空气中要绷断了,在她身上也要绷断了,但她叫了这一声以后,不仅情绪松弛下来,而且她当真欢喜起来,“瞧我这记性!我以为这是我给自己带的衣服,这记性”她连连说着,从提包底部翻出一个头巾裹着的小包,她把头巾的四角解开,一套球衣新崭崭,齐整整地摊在头巾的中央,它是天蓝色的,但它比天要蓝得多,深得多,它象蓝天下的风,刚一抖动,就刮起了多少柔情,回忆和梦想——在这间冷漠,单调而又阴郁的探亲室里!
“还记得吗?那个春天,那个运动会,想一想看”申丝满脸春风地问,申炎毫无表情,但遨也许是申炎没有听见申丝的问话,而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