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高高的铁路路基扑向田野,犹如从沙滩上扑向大海。初舂的翻耕着的土地,掀动着它湿润,清新c甜美的气息,象海潮一样地在空气中起落着。在他们前头的大道上,百灵子在高空中打着旋儿叫着,而他们身后,柳梢就象连绵不尽轻柔细润的绿雨,遮隐了那两条冰冷c坚硬c永不交叉的平行的钢硬的轨道。
这是下午,没有太阳,天是清明的,没有雨,但空气中充满了沾衣不湿的水汽。只有风不辨方向地吹送着,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把那海上的成腥,山的清冷,扬洒在田地里的粪肥的刺鼻的气味,拱出地皮儿的草芽的春情,一古脑地包容起来c漫卷一气。
“冲啊——!”圆圆扬着她的小红外套,象是挥舞着一面红旗,跑在最前面。而申丝围在圆圆脖上的纱巾早就被扯在脑后,被风忽悠忽悠地吹得又高又远,申丝在后面徒然地追赶着,捕捉着,最后还是靠大陆一个跳跃,从空中捉住了它,交给了申丝。两个人便又象捕捉一只兔子一样池去追赶圆圆了。
“乌拉——!”圆圆已经跑不动了,可是她还是在拼命地喊着,她要喊出她的全部快活。
“圆圆!圆圆!”大陆喊着。
“圆圆!圆圆!”申丝喊着。
他们俩此起彼伏地追赶着,呼喊着,圆圆就近在眼前了,他们俩还呼唤不已。他们喊的是小姑娘的名字,但他们并不是在喊小姑娘,他们呼喊,是因为心灵的需要,因为他们的心灵里也同样快活。
是这样的春之大地呵,尽管它的名字叫茶淀!
但他们已经忘记这一点了,至少是暂时地忘记了。春光抹去了人们传说中的,他们想象里的,和客观上实际存在的一切阴森,恐惧c耻辱的色彩。—眼看去,他们三个象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又象是一对过于年青的父母,带着他们早早长大的女儿,象是走亲戚,又象是郊游。但看上第二眼,就知道他们什么也不象,他们只象是那搭伴儿来探监的人,若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只是这三个人暂时被春光陶醉了,其实一眼也不用看,只要此时听到那趟风驰电掣的客车从南到北疾驰而来,然后在此地格登停下,人们就知道一分钟后从路基上下来的大概是什么人了。
此刻,一群在道路中问挖着沟壑的人们,停下丁手里的活计,拄着铁锹,镐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三个迎面走来的人。这三个人的装束,他们的相貌,他们身上的大包小篮都引起这一群人无限的嫉羡,他们还算好心,有意无意地赶在申丝他们到来之前,从沟底下抛上一块歪歪斜斜沾满泥巴的跳板,晃晃荡荡地搭在沟壑的两沿,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掘着潮湿的黄土,一锹一锹地往沟沿上扬着,弓着腰,斛着眼儿看着这三个人如何过“桥”。
大陆把三个人的大包小篮全挎在了自己身上,毫不犹豫地一迈腿就上了跳板。跳板在他的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着,忽悠忽悠地颤着。他大踏步地走了过去,放下包篮,又大踏步地走了回来,把圆圆一拎,三步两步就抱了过去。现在沟壑的对面只站着申丝一个人,她看着跳板踟蹰着,不知道如何迈过去。跳板的那一头,大陆踟蹰着,不知道如何帮她一把。而跳板的下面,那些掘沟的人们已经心旌荡漾,挤眉弄眼地等待着一场“好戏”,这“戏”在这个地方,可是难得一看:这一男一女两边一站,就很够刺激,_要是他们牵着手儿颤颤徽微地一这么走,那可得大声叫好,要是他们走不稳当摔了下来,那就该喝个倒彩。要是那男的不管这女的,他们就要骂个孱种!要是那女的求着那男的,他们就认定这是个贱货。他们的全部意图已明白无误地写在他们幸灾乐祸的脸上了,有人已急不可待地吹开了口哨。
“申丝,”大陆亲切地朝申丝微笑着,“敢过来吗?”
申丝抬起头来,她看到了大陆眼睛里闪耀着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