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矿工们根本没有这样的必要的。这是最毫无意义的“战场”,我们争到的不是任何利益与权利,仅仅是比划了人的怒气。这种怒气从何而来呢?它是一种在弱势面前的嚣张,弱势与弱势比拼。
黄季手持着一米五长的铅杆立在五个矿兜链旁,此时他也就是战场上的士兵了。纸烟差不多烧到了过滤嘴,他仍然使劲的吸了一口,至少没有胜负之前,他也是害怕的,需要一种排解胆怯的方式。他瞪圆眼睛怒吼对方:“哪个儿子敢过来推兜,今天就要他的胳膊。”说话间铅杆用力往矿兜上敲了一下,我打了个颤。对方没人吱声。淋旁水打在他的安全帽上溅射出一两米远,淋旁水差不多让他的上衣没什么干纱。我和大桥则尽量避在墙帮少些淋旁水的地方,其他人都基本围在矿兜旁,他们似乎都不太管衣服,任凭淋旁水乱浇,早已忘记了安逸这种说法。其实内心在接受挑战时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的,谁又愿意把生命放在麻线上。谁也没有过激的上前,僵持了十几分钟,又来了一伙工友,三个人。他们直接走到矿兜前推走了矿兜,黄季没有发半声话,我们当中任何人都没有,先前被黄季吓住的班组也没有。
“今天不抢了,走。”黄季带头跟随带班的老马离开了车场。
我们走出不到二十米,先前与我们抢兜的人一阵谩骂:狗日的些,咋不狂,不是鸟吗,咋都是缩头乌龟。
我们当中谁也没有发话,黄季也没有。或者只有经历了弱势表现出的弱势,人们才会相互有了同情。
推走矿兜的人就走在我们前面,应该营头在同一个方向。过了差不多五百米位置,我们到达二零平巷。抢到矿兜的人往左岔走,我们向前直行。
我纳闷黄季怎么不敢与他们较量,对方只有三个人,而我们是九个。黄季一直逼着一股气,从车场过来就没有说过半句话。淋湿的衣服贴在背上,半圆球与深沟壑在他的身体显现出强有力的肌肉轮廓,看上去像是蜡像。他明显是个强壮的人啊!他走路有些外螺圈,小腿同手臂就是架箱用的皮柴棍,好比扎实的杂木。
带班老马言语中稍有些稳沉,他知道对方虽然只有三个人,但经验告诉他对方不是矿工,而是偷荒人,这点黄季也应该知道。他们时常身上带有藏弯刀c天雷这些武器。
现在的锡矿价格十三万一个金属吨。(个旧称作世界的锡都,锡矿特别丰富,在我们看来似乎永远采之不尽。而那些千疮百孔错综复杂的井眼却是早已让这块土地伤痕累累,事实是它短时间内就要消灭在人类的需求之中了。)品位好的锡矿称作小荒,现在矿价高,三四十点品位的折算可以卖到一百多块一市斤。偷荒人随便用马甲带出一袋可价值一千多块钱,而我们普通劳工一天的工资才十八到二十五间,像我这种小劳力就吃十八块。所以催生了很多偷荒团伙,有的团伙多达一百多人。由于整个个旧市底下都是连通几十层的,又大小有上千个通往地面的洞口,所以执法比较困难。矿区有专门的保卫科,但是相对偷荒团伙来说太弱势了。现在个旧几十万矿工,差不多也有上万个偷荒人。打架是常有的事。这些在随后的矿工生活经常听老马他们说起,也经历过,后面慢慢细说。
难怪黄季也不敢多二,他们老练的矿山经验告诉他们什么时候该让着走。本来以为弱肉强食的故事只听说在旧社会的故事里,在懦弱对面黑势力还是一样的猖狂。
在二0平巷,我们的营头朝右开。两个小时的步行大家都需要坐下来小歇,抽烟的抽烟,喝水的喝水。我们不再谈论刚才的事情。
在营头外左侧的大巷里,工人们砌起差不多十来个平方的渣子台。顶上接了几个千瓦碘钨灯,满大巷都特别明亮,台子上铺满了轨道枕木,两盘电炉丝火二十四小时燃烧着,热水煮面的锅盆碗筷都有,还有几床牛毛毡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