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在热情地和麦克说着什么,胡鸣很奇怪,这里是中国,秀梅为什么要说英文;更让胡鸣奇怪的是:秀梅和麦克听到有鬼这件事,就和听到“要下雨了,快撑伞”的反应一模一样。
“走吧,我们现在就去!”秀梅和麦克已经迫不及待地迈步朝前走,他们走出几步,却没见胡鸣跟上,他们回头看到了胡鸣目瞪口呆的脸,“现在就去你家,有什么问题吗?”秀梅不解地问。
胡鸣一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是说……这个剧院闹鬼!你确定要买吗?”胡鸣话语中透露出的关心,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小四第一次看见胡鸣为别人着想,这个永远以自己为中心,从不管别人死活的少爷,对秀梅却温柔至极起来,可见秀梅在胡鸣心里的重要地位。
“鬼?”麦克仍然毫不在乎地耸耸肩,用蹩脚的中文和夸张的手势说,“很好啊,我就是要鬼——”
胡鸣听到这话,再看看麦克身边的秀梅,秀梅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她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胡鸣,似乎在告诉胡鸣:“没错,我和麦克就是冲着鬼来的!”
胡鸣眼看阻止无望,他无奈地摇摇头,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冲秀梅招招手:“走吧,去找我爹!”秀梅眉开眼笑了起来,她和麦克愉快地击掌,跳着笑着往前走。“喂——”胡鸣喊住秀梅,“上来坐车啊,到我家还很远!”秀梅和麦克同时回过头来,胡鸣不怀好意地看着麦克说:“不好意思,只剩一个位子了。”
“谢谢你,胡鸣——”秀梅热情地回应,“可是不用了,我和麦克,骑自行车走!”秀梅用手一指,不远处路边墙角,果然停着两辆自行车,黑色的车身黝黑发亮,车把手泛着银光。这样的自行车,胡鸣只在半年前,和母亲一起去南京玩的时候,见过一次。在南京城里都稀有的东西,竟然在宁蒲县出现了,还是两辆!胡鸣内心里对麦克既羡慕又嫉妒。
坐在黄包车上的时候,胡鸣心里还是气不顺,他明明不想看见秀梅和别人秀恩爱,却还是忍不住撩起帘子,偷瞄和麦克一起并排骑车的秀梅。她长长的风衣下摆很潇洒地甩在自行车后座,她的毛呢帽子已经摘了下来,挂在前车把上,露出当下时兴的盘发。她不时歪着头跟并排的麦克说着什么,嬉笑声顺风飘到胡鸣的耳边。
从秦淮大剧院到胡鸣家,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荒无人烟的小路,路的两边种满了法国梧桐树,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斑驳的树影投照在路上,照在秀梅漂亮的发髻上,如果说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有任何一个时刻让胡鸣感觉美妙,能让他忘记自己出身贫苦,忘记一切物欲、烦恼,只剩下满心欢喜,就是现在这一刻,他坐在黄包车上,看着秀梅骑着自行车,在明暗交替的树荫里穿行……
胡鸣情不自禁地说:“快追啊!”小四本来在轻松地靠在车上打瞌睡,忽然被胡鸣喊醒,他仿佛和胡鸣心有灵犀,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胡鸣的心思,更别提胡鸣发出明确指令了。小四马上催促黄包车夫:“快!加快速度!超过前面的自行车,尤其是前面的蓝眼睛的洋鬼子,把他们甩在后面……”
车夫听到小四的指令,他的脸因为委屈和害怕而扭曲,在惯性的作用下,他很艰难地停下了黄包车,他又要跪,却被小四呵斥住:“跑啊!为什么停车?!”
“这位爷,小的就是个出苦力的,实在是追不上那些西洋玩意儿,就是要了小的命,也追不上啊——”黄包车夫哭诉道。
“小四,别闹笑话。”胡鸣坐在黄包车里,对小四说话。小四极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塞到车夫手里,他很不耐烦地冲车夫挥挥手,车夫收起大洋,重新拉起车子。
远处,秀梅的车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看不见了。胡鸣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家的路,忽然变得难忘而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