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破晓。
西方的天空还像是渡鸦的羽翼,而东方的迷雾已成了半凝的血海。罗南站立在神眠山的顶峰,脚边是孕育了寒铁的蓝宝石湖。与其他哆哆嗦嗦的水鬼不同,他无法体会到破晓时分的严酷。自打他记事儿起,他就不知道寒冷是怎样的滋味。不畏惧风暴,不畏惧冰雪,严寒这种能置人于死地的极北气候,根本就不存在于他的世界当中。他时常开玩笑说,只有当他听说晚饭要吃那一桶桶浸泡在油脂里的海鹿肉1时,心里才会飘过一丝寒凉。
可他还是要穿着厚重的衣服,还是要套上两层靴子,不为御寒,只是单纯地想和其他人一样。身上穿的这件狼皮斗篷,他倒是厌恶至极,要是有丁点儿的可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扔进大海。
“都穿了四年了,我还是能闻到它身上的骚味儿。”他朝礁水抱怨道,“你过来闻闻,我都怀疑是不是它在半夜里活过来,往我身上撒了泡尿。”
站在他身旁的礁水正两手抱肩,双腿打颤。“骚味儿啊?早就闻到了,我还以为那是你半夜尿床了呢。”他一边原地跺脚,一边对罗南说,“我感觉自己的上下嘴唇都要粘到一起了。”
“滚蛋吧你!”罗南朝他翻了个白眼,不满地说,“我敢打赌,我这身狼皮比南方兵的盔甲还要重上十斤。哎”
“那么重才能体现出黑叔对你的关爱啊,”礁水撇着嘴,幸灾乐祸道,“你看我穿的这件,这还叫斗篷?轻飘飘的哎,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爹一点也不爱我。”说罢,他忍不住喷笑了起来。
礁水的斗篷也是狼皮的,一身灰白色的细毛看着就十分柔软。
罗南伸手抓了一把自己身上的斗篷,粗糙的硬毛险些扎破他的手指。这身斗篷是黑叔亲手做给他的。四年前,在他刚进入水鬼行列的当晚,黑叔便从岛北的山林里拖回了一头体型硕大的老狼。
“把大衣脱给晓野吧,极北的男人就该穿用狼皮做的斗篷。”他还记得黑叔当时是这样跟他说的。
“黑叔都几乎是个瘸子了,他是怎么逮到狼的呢?他就不能省省力气,多抓几只兔子,给我做个兔毛斗篷吗?”罗南叹气道。
“这头狼估计要比黑叔还老。”礁水一边擤着鼻涕,一边笑着说。
“黑叔对你是真上心啊。”乌图走过来说道。他的胡子已经被冻在了脸上,上面满是白霜。
“你要是嫉妒的话,那咱俩换吧?”罗南说着就要去扒下乌图的鹿皮斗篷。
大胡子灵巧地闪退到了一旁,笑着说:“狼皮是最暖和的,兔子毛可抵挡不住山上的大风。”
“我又从不怕冷。”罗南无奈地嘀咕道。这句话他说得并不夸张。
“狼皮是洁净的甲胄,是污邪的明鉴,”大胡子过来拍了拍罗南的后背,劝说道,“这话是盖马老爹说的。我相信盖马老爹,也相信黑叔。好好穿着吧,那个老头可不会害你。”
水鬼们在湖边站了半天,盖马老爹才和两个南方佣兵一同赶来。他们骑着被驯化的大角鹿,在山路上慢慢吞吞,而这边的八个水鬼都快被冻成了雪人,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咒骂半声。
等他们到了跟前,罗南便走上前,将盖马老爹搀扶下地。
“老爹可算来啦,想死你啦。”笑呵呵的石叔扯着嗓门先出了声。他是个一身肥膘的中年秃子。没有头发,盖马老爹只能把命节串成项链,套在他粗壮的脖子上。
祈长朝众人点点头,没有言语,径自向湖边走了过去。
“都脱了吧。”两个佣兵无精打采地对水鬼们说道。显然他们还没睡醒,眯着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脱,这就脱。”石叔一边脱去厚实的斗篷,一边不住地抱怨,“海龟崽子的,把斗篷交给你们到底有啥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