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无伊走的时候心满意足,眼尾那两根胭脂描出的鲜红凤羽都被露水晕开,像是染了血。
她当然是要心满意足的。
天息门千越殿东边有面墙,刻满了故人生平,都是早年做了生死卜,熬到最后皮肉成泥尸骨化灰,还要每年被拎出来,给入门弟子讲一遍的反面教材。
墙上刻的名字,十成十是血债盈身的大魔头,恶名传了百年,至今依旧很响。
个个冷心肝红眼珠,扛把刀剑大杀四方,经行之处不留活口,形如枯木心若死水,唯有碎肉横飞滚血溅目之时,方得片刻畅快。
每一个,都是怪物。
说起来,宫云息也该是这么一个怪物的。
斩风月的刀魄在她身体里种了十年,早就融到了一起去,她即算能忍,既是刀,又哪有不爱血的道理?
穆无伊千里迢迢辗转数月来到她身边,几番挑衅,殿前卖惨,而今又拿颜青平的性命要挟,为的,不过就是撕开她这层人皮壳子,把那个会杀人的怪物放出来。
没心没肝,断情断性,天生的魔头坯子,杀人工具。
无论风月主人有何难行的大计,只要有她联手,也就没什么可发愁了。
穆无伊也是胆子肥,小算盘打得叮当响,一样菜敢卖两家客。宫云息倘若日后知道她这会儿早把那要命的法子用在了颜先生身上,怕是连个全尸也不会给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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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她也没隔多久,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
穆无伊从南竹海出发去找宫云息的那个早上,他也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拖着胸口未愈新伤,熬过一整日蜿蜒山路,好死不活地回了府。
谁知道家门还没进,就被打着灯笼的春和堵在了台阶口,说是自从十四公主走后,主子就没从桃花林出来,那地方旁人不敢进,还请先生过去看一看。
他原本是打算躲着她的,为了下定决心,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怕死的时候让心上人难过,就要造点误会闹点矛盾,把好端端的心上人拱手让人,然后一个人缩在昏暗的角落孤独离世。
可是话本子终归是话本子。
春和一来,心理建设算是废了。
他不想躲,也不想让,更不会造点误会让她难过。
即算一辈子不成,过了今天有明天,过了明天有后天。
能活几天算几天。
桃花林的模样不大好,有成片被刀砍过的痕迹,几十年的老树枝子断在地上,花叶堆了一大片。月光很白,被树枝割破的阴影很黑,纵横交错切割着她被水浸透的脸颊。
如同一张巨网。
她抱着斩风月沉在桃花林的水潭子里,潭水深冷,七八月份仍渗着寒气,浸透她的衣服,漫过她的脖颈,眼见着要没顶。
冰得骨头都发痛。
痛得头皮都发麻。
恍惚间有个青碧色的熟悉身影在水塘旁边蹲下身,伸出手要捞她出来。
她不乐意,仰起脸把那人的衣袖拽在手里,使劲儿往水里拖。
总算是把他拖下了水。
窝在他怀里,倒也不觉得水潭子有多冷了,只是脑子方才被冻得有些发懵,鼻子里呛了水,呼吸也不大痛快。
“先生这几日去哪了?”
她把头垂在水边,闷着声音问他,一说话,就会有小小的气泡从水面浮出来。
“师父差我去了趟雀岩。”
“雀岩好玩吗?”
“不好玩。”
“不是说有好些稀罕的鸟吗,先生不喜欢?”
“没你,所以不好玩。”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