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阳光不算烈,和煦的暖风吹过院子,几只蓝孔雀都伸着颈子开了屏。
东陵君府的沐风堂里,春和正将一件雪青缎袍披在宫云息身上。
“主子等会儿出门的时候,可得小心着点儿。奴婢刚听恩说,门口来了好些报楼先生,茶馆塞不下,都坐在街对面那棵老槐树下头了。”
“他们来做什么?”
“今儿早上的登基大典您没去,好事之徒总是有的。”
“不要命的人总是有的。我从桃花林绕过去,你不必操心。”
春和点了点头,看着主子走出院门,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
“晚上颜大人来时,若是主子没回来,可要让大人等一等?”
“今日陛下登基,他不会来。”
宫府的桃花林,是个挺特别的去处。
北漠地界,桃林罕见,更何况宫府的桃林,开花时白泱泱一片,如同莽莽雪原一眼望不到头。宫家再大,总是不能大过皇帝的。这样好一片林子,早该呈献给皇帝做春日的行宫,或是宠妃的别院,再不济也要拿去充公,改建成人民公园。
可偏偏这林子邪门。
不相干的人一旦进去,必定觉得气氛幽森,香味古怪,一棵一棵桃树精怪似的,盯着你,缠着你,花虽繁密,却白若素帛,如含冷光。这种藏在热闹和生机之中的凛凛杀气,最是怖人。
不论旁人觉得这桃林怎样,宫云息总是不怕的,这地方她从小就来,还带着颜青平一起来。
这林子好得很。老枝上能睡觉,池塘里能摸鱼,风一吹,就有团团的花瓣落下来,即便坡上瞎跑泥里打滚地玩上一整天,出林子的时候也还是香喷喷的。比外头那些山野小林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密密匝匝的桃花之中,宫云息披着雪青缎袍走过,发丝垂下几缕,两支青桃碧玉簪斜斜插着。她手里提着个白玉的瓷瓶,瓶口溢出的浅浅酒香和花瓣浸在一起,味道愈发勾人。
她想,人们总怕这片桃林,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这里头,藏着一个秘密。
桃花林的尽头,一条蜿蜒小径,通往囚禁凤栖梧的牟英水牢。
当年凤栖梧杀害颜重楼却没被问斩,她只以为是先帝念及旧情于心不忍。可宫府里放着这样一条密道,先帝不会不知。
知却不言,倒让她对凤栖梧所负之罪,产生了些许怀疑。
牟英山水牢号称极刑界翘楚,三尺寒潭,不分昼夜,浸在其中犹如铁刃削骨,再好的身身板儿也经不起如此折磨。凤栖梧刚被囚进去时,宫云息对她这位三叔颇为忧心,就怕水刑受久,再落下个老寒腿之类的顽疾,即便日后沉冤昭雪,也一辈子走不利索。
一个成日靠撩汉把妹为生的风流将军,若是一朝瘸腿,还不得拿刀抹了脖子。
故而十年前她一发现这个秘密,就赶紧问百里檀要了好些药膏,偷偷去瞧了他。
寒潭,极刑,玄铁链子。
蜘蛛,毒蝎,吸血蝙蝠。
她能想象的,死牢里该有的一切。
通通都没有。
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水沿着周身石壁滴滴答答往下淌。里面的人听见声响,磨磨蹭蹭地点燃了蜡烛。
凤栖梧斜倚在蜀锦掺丝的绣花软榻上,绛紫色底儿牙白刺绣的衣袍外披了件黑玉色的狐皮斗篷,一张狐狸般的俊脸笼在绒绒毛里,眼神平静无波,一点儿也没有死牢犯该有的觉悟。
真是白瞎了百里檀三天三夜不睡觉给他熬的驱寒膏。
而今十年过去,呼兰桓坐上帝位,不知能否想起牟英山里,还囚着位前朝逆犯?
宫云息轻车熟路地穿过洞穴,把手中瓷瓶放在石桌上。
“凤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