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生有了些回过神来,木然的侧身凝视着连曜,但眼仁儿空泛,装不进人。
连曜心中微痛,但仍目不斜视盯着炭火,继续沉沉暮暮道:“是凌迟,他做了什么事情要做凌迟处死。皇恩浩荡,惟念连家事世代蒙,连承宗有功,只是凌迟二十刀,以示惩戒,随后斩绝。母亲和我跪在雪地里只是哭,不敢抬头,押头就往上扯着我们的头发,我看见侩子手一刀一刀的下手,从脸上割到腿上,一条条的肉就摔在地上,血还没有涌出来,就并冻住了,流成一道一道的血凌子,碎在地上,最后一刀是斩绝,刀落头落,我就跪在正下面,鲜血喷溅而出,撞到我脸上,冲进眼睛里,我看见的都是红色的。这是我父亲的血,暖。”
连曜讲完轻轻的叹了口气,仿佛积压心中多年的苦痛终于找到了泄洪的出口,断断续续的流出,嘴角微咸,方知道眼泪无声流下,赶紧侧过脸去不动声色用手背檫掉。
宝生眼角湿润了,连曜抬起来,目光柔和的落在宝生微微颤抖的肩头之上:“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对第二人说过,过去我一直恨自个儿,为何那时候是那般无能,眼见父亲受苦,家族受屠,却只能任人鱼肉。但今日,既是想劝你,也是劝我自个儿,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和你父亲在驿站聊起你,他淡淡的说,只有一女在身边养着,可是他端着茶碗一直在笑,满心自豪。我还在想,什么样的女孩让他这么欣慰。后来他被下狱,我去九门卫探过一次,他说的最多的还是托我照顾你,送你来龙阳,絮絮叨叨不像个老爷们,可都是关怀。你曾经和我说过,家人只会担心你,心里一心一意想着你。亲人间就是这样子了。所以,他若地下有知,一定也只是想着你过得好不好。我念着你说的这些话,你忘了吗?”
涓涓话语如甘露,宝生再也抑制不住,开始只是垂着头无声抽泣,用手背抹着脸,别着身子不想让连曜瞧见,渐渐抑制不住压下了腰身,温暖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连曜环抱着宝生,轻轻抚着她乌黑的长发,宝生终于放下防备,埋在连曜手臂上,连曜只觉温温的泪水一直透进盔甲片,****了内里的棉衣,却不敢乱动分寸,生怕惊动了她。
窄小的室内,炭火烧的旺盛,温暖了相偎相依的两个人,不知过了多少时分,宝生终是沉沉睡去,连曜悄悄抬起早已麻木的手肘,换了另一边垫上,跪在上首韩云谦的盖着白布的裹素前,郑重的叩首道:“伯斋先生,我定不负嘱托。”
这一夜宝生睡的极其安稳,待醒来时候,只见自己蜷在一处干净的铺盖之上,刚想起身,听得:“再睡会儿吧,时候还早。”却见案几上铺着地图,连曜一身厚重盔甲挑着灯在查看。
宝生低头见自己还穿着大氅就缩在棉被中,连曜有些脸红:“一时也找不到人帮你来换上再睡。”
宝生心中翻腾起连曜的温温细语,激起不一样的情愫,越是这样,越是自责竟失态伏于连曜怀中,脸也火烧似的,好在靠着火盆,装作是被烤着脸子,强作镇静道:“那个,那个,那个,我不是有意的。”
连曜心中一沉,眼光微敛,也不知她指哪一样,只得道:“你好好休息便是,你父亲的后事我定会安排好。”宝生含着泪水点头道:“谢过。”
这个话提起太过苦痛,两人静默片刻,宝生直视连曜,连曜只觉她目光灼灼,恨意像是决堤的洪水滔滔,不复平日的清澈安详,像是包含了不可抑制的决心,让人不敢直视:“连大哥,我想,我想,为父亲报仇!”声音冷静暗哑。
“我要为父亲报仇!”这话像一把木槌重重撞入连曜心扉,当年,自己也是仰着头向着母亲这样说道,可是报仇的背后是怎样的血雨腥风,眼前的女孩儿可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吗。
连曜弯腰起身,掌灯坐到了宝生对面,修长的手指拂去宝生的眉端,手指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