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阿瓘再也想不起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以前话本子里形容打斗场面极其惨烈时会用到的那个词“血雨腥风”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眼前。
他被二叔紧紧裹挟在了怀中,耳边就是近在咫尺的兵戈碰撞之声,鼻翼呼吸之间尽是血腥味,他听见府里下人奔走疾呼,有人下跪投降,有人负隅顽抗,被砍瓜切菜一般劈成了两半,哀鸿遍野,昔日祥和安宁的王府已沦为了人间炼狱。
他听见了父王的心腹教导他拳法的崔叔叔声嘶力竭地呼喝,“二公子快带着小主子走,末将来断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莫要让王爷绝了后,日后再寻兰京那个小兔崽子报仇雪恨!”
“来人啊,上劲弩,射!”
崔叔叔兰哥哥不!
系在腰间的布条本就捆扎的不结实,阿瓘全力挣扎下脱了高洋的桎梏,连滚带爬地向箭雨正中的崔季舒奔去。
“阿瓘!”高洋气急败坏,嗓音早已嘶哑了,此时早已遍体鳞伤,强撑起来的精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红了眼睛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小小主子快快走”脚步似生了根一般再也挪动不了半步,大腿被人死死抱住,趴在他身上的人是府里的府兵,也是熟面孔,经常与他喂招的二保。
此时已经看不出全身上下还有一块好肉,嘴里溢着暗红色的血块,背上插满了长短不一的□□,原本黑色的侍卫服已被染成了暗色,鲜血在青砖上蔓延开来,滴答滴答——
阿瓘觉得脸上有水,伸手抹了一把是泪,也是雨,趁着他发愣的功夫,高洋已经拼杀了过来,弃了他惯用的长剑,反而换上了狠绝的大刀,整个人似浴血而来的修罗,杀气腾腾。
“齐家军听令!结成方队,护送王妃以及各位小主子安全撤离,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
高澄已死,府里也还没有成年的公子,此刻高洋的话就是圣旨,杀成一团的府兵纷纷靠拢了过来,昔日征战天下威名远播的齐家军此刻也不过剩了寥寥数人而已,高洋有些热泪盈眶,哑着嗓子嘶吼出了声:“杀!为大哥报仇!”
那一夜的生死搏杀,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到底是踏着遍地尸首活着走出了齐王府,开始了接下来数月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一战之后威震天下的齐家军死的死,逃的逃,所幸大哥的亲眷除了几个侧妃没出来外,元氏以及孩子们都安然无恙。
乡间的一所破庙里,因为怕暴露了行踪连火都不敢生,八月末北地的天气说变就变,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遮不住屋顶的瓦片里倾泻而下,这破庙勉强算个容身之所,既遮不了风也挡不住雨。
不时有蟑螂老鼠窸窸窣窣地爬过,惹来女眷们几声细弱的惊呼,刚刚经历过丧夫之痛的元氏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发髫凌乱,衣裳也破了几个大口子,身上也有血迹斑斑,但到底是当家主母,又是那样的出身,纵使再如何慌张失措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保持冷静。
“子进,如今之计你看该如何是好?”
低声问了几句却无人应答,黑暗里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摆弄东西的声响,然后就听见了阿瓘脆弱的低泣:“母母妃二叔二叔他好像有些不大好”
“怎么了?!”元氏也有些焦急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提起裙摆小跑了过来,她是鲜卑人不太顾及男女之别,径直伸手覆上了高洋的额头。
竟是滚烫。
再一仔细瞧人,已是昏迷不醒,身上的伤口并未做什么处理,之前又淋了雨,血早已流尽,被水浸泡过的皮肉往外翻,惨不忍睹。
跟着他们厮杀出来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若是再没了高洋这个主心骨,这可该如何是好!
元氏皱紧了眉头,显然心里还有别的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