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时是午后,又是初夏,暑意渐长,穿过回廊时被懒怠的阳光烤了烤,浑身上下都暖了。
不料我此去去得不巧,李葳葳屋中早有了客人。
弯弯细眉,月牙眼笑起来格外灵动,紫薇色云锦夏装,琵琶袖和裙摆上用银线勾满了花样,配她双环髻上那对珍珠钗子刚好。
半年不见,我不得不承认,赵欣越□□亮了。
赵欣正和李葳葳闲话,回头瞥见我来,先是程度不高的震惊再是后来的一声嘲讽轻笑,“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被小公子赶出宫去的丑八怪啊,原来你真在这儿呀。是不是小公子嫌你长得太丑,太碍眼了。”
我整个人僵了僵,“赵小姐好。”
看她的样子是一早便知道我没死,可胡亥不是对所有人都说我被他打死了么?难不成他喜欢她,已经到了什么都愿意说的地步了么?
“去去去,也少在本小姐面前晃,脏了本小姐和温玉夫人的眼睛。”她像打发一条狗一样朝我摆了摆手,不过十四岁的小丫头就这么傲慢无礼,不知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
我无端气闷得很,又是在李葳葳跟前,没打算跟她一般见识。
“是我不凑巧了,改日再来看夫人。”正要走就又见她伸出脚似乎要绊倒我。我看着她骄傲自持的脸,有些火大。
“无妨,思娘,你过来坐罢,这样我说话不费力。”躺在榻上的李葳葳适时开口,将我唤了过去。
等我坐过去,她又在我耳畔小声点醒,“她不过是仗着自己父亲的威势对我使性子罢了,遇上正主也不敢造次。忍着点吧。倒是你,伤得那样严重怎么就下床了。”
我摇头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心里却不同意她的意思,赵欣可是连秦始皇都敢招惹的小蛮女啊。
其实一开始就没什么好气闷的,在这个朝代,我曾经不过是个供人使唤的奴才,还是个样貌不讨喜的奴才。奴才的喜怒哀乐,无人在乎。
我该猜到赵欣好不容易遇上我,小小年纪就牙尖嘴利的她从不放过任何讽刺的机会,“听家父说过有一种人的命最硬,就算挫骨扬灰都能从鬼门关的门缝间爬出来。”
“哦,是什么人?”李葳葳和气地顺着她的话问。
红唇一张一合,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贱人。”
李葳葳一呆,抬眼看着稚气未脱的赵欣。赵欣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在我身上,我晓得她这是在说我,李葳葳也很快意识到了。
“赵小姐说笑了,人无贵贱之说,谁生来就是贵人,谁又生来就是贱人?”李葳葳皱眉,从容应对,她开始不喜欢面前这个任性过头的小丫头了。
“这人是人,奴才是奴才。家父说的贱人大多是在说奴才,奴才下流卑贱,自然就是贱人。”赵欣反应极快。
李葳葳脸色一白,连柳月和赵欣身边的芍药颜色也不好看了。她本就不算能说会道,遇上赵欣这胡搅蛮缠的主,学识再好修养再高,也必败无疑。
“赵小姐,此次来就是为了拐弯抹角地羞辱我府上一位食客么?”李葳葳不满地眯了眯眼,“最近家父与令尊相交甚密,家父也曾来书要我帮着照料赵小姐些。”
我听得一头雾水,李斯与赵高在此刻便是一丘之貉么?
“家父也叫欣儿多与夫人亲近呢,夫人又温柔又漂亮,就算没了孩子也还是如此大方,欣儿好喜欢夫人啊。”赵欣天真烂漫地一笑,“只是像虞凉思这样招来灾祸的贱人,欣儿就是不喜欢。”
指名道姓的一句话,我怔怔抬头对上她充满鄙夷的眸子,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我感觉我的整个人从眼神到心灵都是空洞的,已经忘了一切喜悲。
可她自个儿却没意识到那得意忘形的一句已经把李葳葳得罪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