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重新回到1976年9月里的那天上午,冯建军和彭嫦娥从为他
老人家逝世开的追悼会上走出来,两人在灰色的街上走着,彭嫦娥忽然就折过头对他说:“师傅,贺厂长哭得好伤心啊。我看他是真哭。”
“他是厂长,当然了。”冯建军说,“厂长不哭哪个哭?”
“你爱吗?”彭嫦娥非常天真地看着他。
“哪个都爱。”冯建军回答,“是太阳,我们是葵花。”
那时候有首这样的歌:“啊,您是灿烂的太阳,我们像葵花”就这么回事。冯建军那时候严格地说还不能算,“葵花”,葵花是广大革命群众和广大革命群众的子女,冯建军是反革命分子的养子,是属于“葵花”范畴外的。还好,他只是反革命的养子,若他是反革命的亲生儿子,那么,他至少也是属于被监视的对象。谢天谢地!用长沙话说就是“搭帮他不是江笑月和冯清明的亲生儿子”!两人继续在大街上走着,那天的太阳白白的,不是平常那种金黄色,涂在墙上色彩暗淡。1976年的长沙大街两旁,没有一栋房子超过五层楼,也没有一栋房子
称得上漂亮,都是一色的灰色(水泥本色)。太阳使这种街的颜色更加惨淡凄凉。哀乐从这个街头c那个巷口飞出来,在灰暗且阴郁的街上飘来飘去。“我们去看电影?”冯建军斜睨着她,以毋庸置疑的师傅口吻说,“师傅心里很烦,陪师傅看电影去?”
彭嫦娥瞥他一眼,“今天电影院会放电影吗?”她说,“不是说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今天长沙市统一为逝世开追悼会”
“看看就知道了。”他说,“也许上午开追悼会,下午放电影。”
那时候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影,既没有卡拉一k厅让你去坐,也没有舞会让你去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电影院是惟一娱乐的场所,虽然并没什么好看的电影让你看后难忘。两人走到了文化电影院门前,一看,果然像冯建军说的,上午开追悼会,晚上看电影。关于那天的电影,冯建军一辈子都记得,那部电影名叫《铁道卫士》,描写一个公安人员,如何识破了敌人的阴谋诡计,与敌人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最后将可恶的敌人击败了。这部电影让他记得有两个原因,一是那天下午他去购票时,他头上戴的军帽不翼而飞了;另外那天晚上他由青年一步跨进了成年男人的行列。这并不是说他一下就长大了二十岁,而是说他干了成年男人才干的事。他把童男之身交给了彭嫦娥,反过来她也把童贞交给了他。这是一种对等的交换,是一对少男少女发展下去的必然结果。虽然在那个时代,大家都在回避这种事情,甚至在医药书上也在回避。例如,把改名为男性的下身,最多也是说男性生殖器,而不敢用“”这个学名。似乎女性一着见这个名字,就会有下流的联想似的。反过来,对女性的生殖器也说得羞羞答答,好像男人一看见“”这两个字,就会有肮脏的想象似的。为了使这一代人的思想更纯洁更革命,生物课都被取消了,凡是有爱情内容的书一律被视为“黄书”。仿佛这一代人可以不要恋爱,而只需要著作来武装头脑一样。“文化大革命”中,确实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至少在长沙市的年轻人中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某解放军战士回来结婚,新婚的那天晚上,当客人们走尽,新娘睡在床上等着他睡觉时,这位解放军新郎却打开了著作,学习了半个小时著作后,才跟新娘干那事。这个故事是不是真实的,不得而知,但它一点也不可笑。你看,这位解放军多么热爱,新婚之夜他都先要学习著作,找到了力量,再同新娘睡觉。当然也可以不这样理解。但是这个故事却让人心里暗笑。因为这个解放军战士马上要进行的事情,是与思想完全不相干的。可没有在他的著作里指引我们如何度过新婚之夜。我们可以想象这位解放军战士是多么如饥似渴地学习著作,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