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第(1/1)页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三伯身材高大,是老家亲戚中常来的一位。来了就住我家,每次他一来,我妈即命我去买菜,看在回扣面上,我对他印象不错。  三伯丝毫不露乡下人的土气。他的背头梳得溜光,津津有味地嚼香肠,喝汾酒,管我爸叫“老漏(六)”,爸则称其为“三锅(哥)”,言语之间甚为恭谨。  我问我爸:“三锅是干吗的?为什么每次都要喝酒?”我爸说:“咳,是个厉害人物!”我妈说:“什么厉害人物,采购员罢了。”爸把脸红一红,争辩道:“过去包过戏院的”妈进一步驳斥,我才知道三伯在旧社会是地头蛇,乡里水浅,遂到县城去,包娼包赌包戏院,无恶不做。我知道这个之后,产生了好奇,他再来我家,便仔细观察他。可看来看去,除了酒量很大之外,并不像真正的坏蛋,这令我十分失望。  有一次他来我家,除了我别人都不在。他自取了酒,开一个油炸花生米罐头,斟一杯酒,对我说:“来,喝一口。”我摇摇头,他自言自语道:“唉,老漏这个伢子没用。”我皱着眉喝了一口。他把拇指翘起来,说:“好!”我又喝了一口,有些被呛,他便狼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我觉得这才像个坏蛋的样子,于是兴奋了,挽了挽袖子,说:“从现在起,咱们就算一拨的。说吧,今天干吗去?”我心里的目标是前院的大巴掌他们那伙野孩子。上个礼拜因为抢弹球儿,我们曾被他们打了一顿,一口鸟气一直没消。三锅站起来喝了一口酒,脸上泛了红,我的希望腾地升起来,浑身发热。谁知三锅站了一会又坐下去了,说:“哎,老喽老喽,什么也干不成喽。”我很失望,又觉得这个关头应该鼓舞一下士气,便问:“要不,你再说说我其他叔伯都是干什么的吧。”这个他似乎有兴趣,当即把手指一个一个扳起来说给我听。  唉,不听还好,越听越失望。原来除了老漏跟三锅,我的这些长辈全在揍(做)田。光景最好的一位仅仅是在县城拉板车而已。最后我实在有些愤愤了,问:“那么五伯呢?”我之所以列出五伯,是因为爸妈的某次神秘交谈曾漏出只言片语,说五伯当过国民党宪兵,后来下了狱。我觉得三锅把老家的人说得太柴了,兄弟七八个,怎么也得有一比较善于捣乱的吧。  三锅听了轻蔑地笑笑,说:“他嘛,不提也罢,他是最差劲的一个了。”我不甘心,心想墙倒众人推,你不就是因为人家被下狱才这样说吗?这也太不义气了。于是问道:“怎么最差?他下了狱,算是在生死关上蹭过鞋底的。”三锅沉默一会,说:“嘿嘿,你知道他是怎么出监的吗?犯人商量暴动,他把大家都卖了。换句话他就是叛徒——叛徒懂吧?”  这话把我震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觉得所谓叛徒,都是坏人出卖好人的,怎么出卖坏人也叫叛徒呢?难道人不必分成好人坏人吗?  很惭愧,直到现在,我仍答不出这个问题。然而不知怎么,从那时起我便对三伯生出一种隐约的敬意,跟别人谈起亲戚来,也总不无自豪地提一句:我有一个伯伯,过去是包过戏院的。  

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