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了。我和你不一样。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这么大了,按说应该守在老人身边尽孝心。现在,我把一切都扔给我爸和我哥了……”
少平点着金波递过来的纸烟,情绪满含着忧伤。金波用安慰的口吻说:“象我们这种人,实际上最重情义了。我们任何时候都不会逃避自己对家庭和父母应尽的责任。但我们又有自己的生活理想呀!比如说你吧,根本不可能变成少安哥!”
“是呀,最叫人痛苦的是,你出身于一个农民家庭,但又想挣脱这样的家庭;挣脱不了,又想挣脱……”
话到此时,两位朋友便不再言语,长久地陷入到一种沉思之中。桌子上那只旧马蹄表有声有响地走着,屋子里弥漫着烟雾。外面不远处的电影院大概刚散场,嘈杂的人声从敞开的窗户里传进来,仍然没有打破这间小屋的沉静。他们各自抽各自的烟,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
晚上睡下后,他们还是合不住眼,从小时候的双水村说到上初中时的石圪节;又从石圪节说到原西县上高中的那些日子。他们说自己的事,也说其他同学的事。自高中毕业分手后,许多同学的情况他们都不知道了。记得那时间,大家都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全班同学有一天还会重新相聚。现在看来,那纯粹是一种少年之梦。一旦独立地投入严峻的生活,中学生的浪漫情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两个好朋友一直把话拉到天明。尽管一晚上没睡觉,但他们仍然十分兴奋。
吃完早饭后,金波对他说:“你干脆也来邮局和我一起扛邮包!等我爸跑车回来,我让他给领导求个情,或许可以。这里一天一块一毛五分钱工资,没在社会上揽工赚钱多,可是工作比较稳定。”
少平谢绝了金波的好意,他说:“咱们最好各干各的。好朋友自闯江山,不要挤在一块一个看一个的难过!”金波马上又同意了他的看法,只是问他:“那你如今在什么地方干活?”
少平撒谎说:“还在阳沟,另找了个主家……”
少平不愿再给金波添麻烦,就立刻和他的朋友告辞了。
金波把他送到邮政局大门口。他们也没握手——对他来说,握手反而很别扭。
少平离开邮政局,本来应该到东面的汽车站去取他的行李,然后到大桥头等待“招工”,但他已经给金波说他有活可干,就只好在金波的目送下一直向桥西走去——走向那个虚构的“工作地点”。
当他走到麻雀山根下的丁字路口时,估计金波早已经回了邮政局,这才又折转身从原路返回东关。他来到汽车站,取出了自己那卷破烂行李,然后又走进厕所,把身上的新衣服脱下来,重新换上了那身揽工汉的行装。
现在,他又复原成另外那副样子,向大桥头他那个“王国”走去。
因为还是早晨,聚在大桥头揽活的工匠还不很多。旁边大街上,上班的人群倒非常拥挤;自行车和行人组成的洪流,不断头地从黄原桥上涌涌而过。
少平想,眼下要是他立在这里,万一金波过来,很容易看见他。他于是把行李放在砖墙上,然后自己退到一个不起眼的墙角里,一边瞧着铺盖卷,一边等待大批的工匠到来,好把他淹没在人群里……今天很不走运,几乎没有几个包工头来大桥头。
眼看天又快要黑了,孙少平仍然怀着渺茫的企盼呆立在桥头。唉,要是找不下活干可怎么办?那他就得圪蹴下吃这六十块钱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突然有一位嘴叼黑棒烟的包工头来到了大桥头。对于仍然怀着侥幸心里留在桥头的工匠们来说,等于大救星从天而降!
人们立刻就把这位包工头包围了。
少平不甘落后,也很快挤到了人圈里。
“要四个小工!”包工头把右手的拇指屈在手心里,向空中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