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看书。宫里防卫森严,皇帝行驻的宫室照规矩是不得留死角的,四下里通透阔达,声息相闻。此番话一字不差,全落进了泓的耳朵里。他名义上已经退宫,品秩又没高到可以跟着御驾出行,容胤去籍田带的都是三公九卿,他跟着实在太惹眼,只得留在了宫里,老老实实和隶察司众人一起在书阁选书。他的书桌设在窗下,本想图个清净,却不想听见了展眉和陆德海两人私谈。陛下虽然说过不会娶云婉,他心里还是介意得要死,听说云婉终于要走了,不由一阵高兴。展眉之事他也没多想,只觉得云婉临走还要硬带个人,确实过份。陆德海去找云行之出面也不错,自己家姐弟劝诫一下,总比将来闹得满城风雨好。
他把话听在耳中,却只作不知,等两人都走了才露面,回紫阳殿找父亲吃饭。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陆德海热血沸腾,提早离宫便要去找云行之,救美人于水火。等出了正阳门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噤,头脑冷静下来再一想,却觉得此事实在棘手。他一时冲动,在刘女官那里夸下海口,其实自己和云氏并没有什么来往。贸然前去找人家未免也太唐突。他坐在马车里左思右想,怎样都不妥当,只得先回家再说。
他一到家,就把老管家请到书房,密密把事情讲了一遍。老管家不声不响等他讲完,叹了口气问:“那云家姑娘要带刘女官去沅江,所为何事?”
陆德海怔了怔,答:“这个刘女官没说。”
老管家又问:“云刘两家是大姓,光在皇城里,子弟就有千余人。好几代的纠葛,到底有过什么积怨,大爷知道吗?”
陆德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
老管家摇摇头,叹道:“大爷一问三不知,就往自己身上揽事,怎么不替自己想想后路?此事办成,刘女官自然记你好处,可大爷也得罪了云家,将来怎么应对,可有想过?那刘大人坐镇尚书台,是个跺跺脚朝廷也跟着震的人物,大爷chā手人家后宅,管起了人家闺女的事,叫不叫人起嫌猜?”
这一番话,说得陆德海心中透凉,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愣了半天,才道:“也……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瞅着刘女官哭得实在可怜。”
老管家两眼望天,漠然道:“大爷看人家可怜,我看大爷也可怜。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人家都避之不及,大爷反往前凑,这一腔热血,可够皇城人家饭桌上谈笑半年了。”
老管家说的话字字在理,陆德海在关系人情上是摔过跟头的,一经提点就明白了。可想到刘女官那殷切期盼的神情,要罢手又不忍心,挣扎半天,低声道:“云氏霸道,实在叫人看不过眼。”
老管家长叹一声,道:“天下不平事,岂止这一桩!可是云刘两家路宽,纵有不平,也是天沟地壑。大爷就算整个人垫进去,也难换公平啊。”
陆德海低下头,不吭声了。
老管家见他心意回转,很是满意,便又点拨道:“人那!想成全自己不容易!大爷仁义,可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斤两。以后若是心又热了,不妨往庙里布施几个钱,听人赞句慈悲,心里就舒坦了。难得糊涂,自己得会开解!”
陆德海满面为难,道:“我答应刘女官了,要是撒手不管,怎么和人家jiāo待?”
老管家淡淡道:“没让大爷不管。这是件讨好人的事,不仅要管,还要管得两面光彩。大爷只管派个小子去刘家把话传到,人家若听了,自然承你情。日后云氏若真计较,大爷也可以一推不知。那云氏少爷也好办,听说他不在云府住,大爷偏递个拜帖到云家去,人家接了贴再来告诉你少爷不在,几日已经拖过去了。在刘女官那里你就说已经递贴求见,不日定有好消息。两头敷衍便是。”
不愧是老手,官场上的套路使出来,果然两面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