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一层陈年老灰,伏低身子,扒开墙角的两块灰砖,取出一个牛皮纸包来。一时又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连连,方要不管不顾展开纸封,却又突然罢了手,将纸包往床板上一搁,急急奔回厨房。
原焕从水缸中舀起一瓢水,净了手,用布抹干,又跑回屋中。他这才重新拿起纸包,小心翼翼地取出里头的素绢,上面的字迹因年代久远已经从鲜红变成了暗红,就连绢布亦隐隐泛黄,却仍字字狰狞刺他心目。那上头的字他曾看了又看,以至梦中都能倒背如流。
原焕想起过往,忽然捏紧了素绢,颓然坐到地上。
这一晚,他绝无仅有地将放了许多水的粥给烧成了锅底焦黄的一坨。
次日。曙光刚露。
原焕失眠了大半夜,起身的时候只觉得眼睛酸涨得厉害。他草草洗漱一番,便如同往常一般拎了斧头拉门出去。
不想门口坐着光灿灿的一团,晨曦之下万分扎眼。
那衣裳料子绚烂如天边霞锦,便是原家早年光景好的时候,原焕也从未见过。
原焕几要返回屋中,再洗一把脸,好让自己从梦中还魂。不料,对方却开口道:“你总算出来了。用过早饭没?本王请你喝豆浆如何?”其实较之平日,原焕今日已迟了半个时辰,因此长流已在此恭候多时,不免有些饥肠辘辘。
听她声音清若流泉,原焕又是一愣,这才看清对方竟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
长流见他目光上下打量,微微一笑。
“你就是齐王?”
长流极肯定地点点头。
原焕忽然攥紧了手中的斧子,绷直了右臂。长流却仿若不见,只静静看着他。
僵持片刻,原焕忽然手上脱了力,讽道:“你爹流放了我爹,你却又来充什么好人!”
长流却不提这一桩官司,只道:“皇上令本王三日后赶赴湘西治水,跟当年原大人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办的是同一件差事。”
原焕不由一声冷笑:“我看那皇帝是越发昏聩了,满朝文武弃之不用。派一个小女孩儿去糊弄灾民。”
长流丝毫不以为忤,轻声道:“原大人蒙冤,本王甚为心痛。”一顿,她直视原焕的眼睛,接着道:“本王调出了当年的卷宗,上面含糊提到原大人曾经上疏列举湘西河工十病,为民请命。那道奏疏的内容却并未附在卷宗上。不知何故?”
原焕并不知晓长流乃是明知故问,一时义愤道:“那奏疏便是呈jiāo御前又能如何?不过得个‘意图倾陷’的批语。”如奏疏尤在,“河工十病”的指控于那些贪官污吏便如同骨鲠在喉。一定是结案后即刻被销毁了。
长流见他将当年圣旨上的混账话记得那么清楚,知他心中其实并不甘心。只是,一来,就像他方才所言,流放原大人的是自己的糊涂老爹,他见到自己又怎能心平气和。二来,在他看来自己是一介女流,还是个黄毛丫头,实在不足为信。
思及此处,长流一字一顿地轻声念道:“编列河工各款具控,辄思更易旧章,并以排挤同僚,意图倾陷。”一顿,她以极肯定的语气郑重道:“你我都知道这是一句颠倒黑白的混账话。”
原焕听她一字不漏地将圣旨上的结案陈词重复了一遍,本已有所动容,又听她说出“混账话”这三个字,不由诧异非常,遂重新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锦衣华服的少女来。只觉她姿容秀逸非常,眉宇间一派沉静坚毅之色却又异于寻常女子。
长流一边任他打量,一遍沉肃道:“本王两日后便会坐船南下。”一顿,她才接着道:“你若还有半分为人子的孝心,便来码头。只要报上名字自会有人带你来见本王。原大人多年冤情能否得雪,只在你一念之间。”
原焕张了张嘴,却又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