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赛尔把头埋在他袖子里哭泣,好像连他都要一块儿吸进去似的。每天凌晨两点后,他身上那淡淡的烟草味,浓烈的油漆味,还有男人的体味,伴着她进入梦乡。黎明到来的时候,他总是蜷着身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睡着了。他从来不睡另外那张床。莉赛尔爬下床,小心翼翼地亲亲他的脸颊,他就会微笑着醒来。
有时候,爸爸要她回到床上等一会儿,他会拿着手风琴回来,给她演奏音乐。莉赛尔坐在床上跟着音乐哼唱,冰凉的脚趾头兴奋地紧紧缩在一起。从前可没有人给她演奏过音乐。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还有他眼中的柔光,她会咧着嘴傻笑——直到从厨房里传来咒骂声。
“蠢猪,别瞎弹了!”
爸爸还敢再拉上一阵儿。
他会对小姑娘眨眨眼,她也笨拙地冲他眨眨眼。
有时,为了给妈妈火上浇油,他会把琴带进厨房,在大家吃早饭时拉个没完。
爸爸吃了一半的面包和果酱丢在盘子里,上面还残留着牙印儿。音乐仿佛钻进了莉赛尔的心里,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奇怪,但她的确觉得爸爸的手好像是在rǔ白色的琴键上漫步似的,他的左手按着键钮(她尤其喜欢看他弹那个银色的闪闪发光的键钮——
C大调键)。他拉动着风箱,空气在土灰色的风箱里进进出出。手风琴那黑色的外壳虽然已有了划痕,但晃动时依然闪闪发亮。此时的厨房里,爸爸让手风琴活了起来。我猜你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怎么判断一个东西是不是活着呢?
当然得检查它是不是能呼吸了。
手风琴的音乐声其实也给她带来一种安全感。白天的时候她是不会梦到弟弟的。虽然她在那间狭小的盥洗室里会思念弟弟,并且时常无声地哭泣,但是她高兴自己是清醒的。在到达休伯曼家的头天晚上,她藏起了最后一件能让她想起弟弟的东西——《掘墓人手册》。她把书藏在床垫下面,偶尔会取出来,握在手里,盯着封面上的字看,双手抚过书里的字。她不知道书里讲了些什么,不过,书的内容并不重要。这本书对她的重要xìng不在于内容。
这本书对她意味着
1.最后一次见到弟弟。
2.最后一次见到妈妈。
有时,她会喃喃地叫着“妈妈”两个字,妈妈的影子也会无数次出现在她面前。可是,这些与噩梦带来的恐惧相比,只能算小小的不幸罢了。在那些噩梦中,那些绵绵无尽的噩梦中,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
我相信你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家里没有别的孩子。休伯曼夫fù有两个亲生孩子,但他们都长大了,早已搬出去住了。小汉斯在慕尼黑市中心工作,特鲁迪在一户人家里当女佣,负责看孩子。不久,她照看的两个孩子就会参战。一个人造子弹,另一个人在战场上用子弹shè击。
一位铁腕夫人(2)
你可以想象,上学对莉赛尔来说,是桩苦差事。
虽然这是所国立学校,但还是深受天主教会的影响,而莉赛尔却是路德教教徒。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因为校方很快发现她既不会阅读也不会写字了。
莉赛尔被安排和刚开始学字母的小孩子一起学习,这让她觉得很丢脸。虽然她面黄肌瘦,可在那群小孩子中间还是一个庞然大物。她常常想让自己再苍白点,白到可以隐形的程度。
即使是在家里,也没人能帮上她的忙。
“甭指望他能帮你,”妈妈一针见血地指出来,“那头猪猡,”爸爸正凝视着窗外,这是他的习惯。“他只读到了四年级。”
爸爸没有转身,平静地回应了妈妈的攻击,可话里没少带刺儿。“你最好也别去问她,”他把烟灰抖到窗子外面,“她连三年级都没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