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确实感到了友情的温暖。
友情有多种多样。“温暖”两个字用得太多了,说不清楚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当时仿佛在冬天早晨晒太阳心里暖和,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我感到轻松而舒适;我又像在一位和睦家庭中的长姐面前,可以随心谈话,用不着戒备。
令孺同志大我八岁,比萧珊大得更多,我们虽然尊她为大姐,她却比我更多小孩脾气。我对她的了解是逐渐加深的。但有一点我的看法始终未变:她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
我现在说不清楚我在什么时候认识她。我先读到她的文章,在我编辑的《文学丛刊》第七集中有一本她的散文集《信》,是靳以介绍给我的。文章并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隐约记得一位善良的女诗人在吐露她的胸怀,她苦闷,彷徨,追求,但我认识她的时候连这个印象也淡化到没有了,教授代替了诗人。我看见她不用说是在靳以的家里,他们同在复旦大学教书,都住在重庆北碚的夏坝。我同她jiāo谈不多,只是觉得她是一个容易接近的知识分子。她同靳以已经很熟了。
她在方家排行第九,侄儿侄女不少,一般熟人都称她“九姑”,靳以也这样称呼她。我跟她相熟,却是解放以后的事。
一九五一年第三季度我和靳以还有令孺大姐三个人参加了老根据地访问团华东分团,一起去过沂蒙山区。后来我们又到苏北的扬州和盐城,这样我和她就熟起来了。但是关于她的过去,我知道很少,我向来就不注意朋友们的身世,我想了解的常常是人们的精神世界和真实感情。无怪乎在“文革”期间我经常受到向我“外调”的人的训斥:jiāo朋友不调查别人的出身和成份。我不能满足“外调者”的要求,因为我只能谈个人的印象。关于方令孺大姐,似乎没有人来找我调查过她的情况,倘使别人向我问起,我就会说:解放后她不再彷徨、苦闷;虽然吃力,她始终慢慢地在改造的道路上前进。我还记得我们在山东乡下访问时,她和一位女同志住在农民家里,旁边放着一副空棺材,她也能愉快地住几天。我们一起活动了不到两个月,她留给我的印象除了“善良”外,还加上一个“坦白”。这以后我也习惯像靳以那样用“九姑”称呼她了。
回到上海我们少有见面的机会,大家似乎都很忙,又很紧张,却又没有做出什么成绩。在北京开会,我倒遇见她几次,忽然听说她要给调到杭州担任浙江省文联主席,她自己下不了决心。我当面问她,她说在复旦大学她有不少熟人,在杭州除了女儿女婿外,单位里都是生人,前任文联主席又是犯了错误给撤职的。换一个新环境她有些害怕。我相信她会去杭州,用不着我给她打气,我也不曾到复旦宿舍去看她。一九五九年我和萧珊去新安江参观,这是解放后我们第一次去杭州在那里同她相聚,真像见到亲人一样。她老了些,身体不大好,常常想念上海的朋友,几次讲到她的寂寞。第二年五月我又去杭州,她却到北京治病去了。我这次去杭州是为了写一篇发言稿,大约在两个月以后第三次全国文代会要在北京召开,文联的同志们要我在会上讲话。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拿起笔一个字也写不出,只好躲到杭州,在西湖的确没有干扰,可以说我不曾遇到一个熟人。虽然有那样多的时间,可是我坐在书桌前,写不上十个字就涂掉,然后好像自来水笔有千斤重,我动不了它。这样的经验那些年我太熟悉了。有时写作甚至成了苦刑,我常常想:我“才颈了。坐在房间里我感到烦躁,就索xìng丢开笔出去看看走走,有时在湖滨走两三个小时,有时在西山公园的竹亭里坐一个上午,只是望着熟悉的西湖的景色,我什么也不想。我住过三个招待所,挨了若干日子,最后在花港写完了我那篇发言稿,标题是《文学要跑在时代的前头》。我在文代会上读它的时候仿佛它是一气呵成似的,其实为了那些“豪言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