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房里坐的一个蒲团,做编织物的一个盛针的红漆盒。张思方用手巾揩着眼泪,躺在常坐的一张短榻上,望着壁上悬的那些像片出神。杨寅伯重与夫人、山口河夫见了礼,宣暄了几句,各不提起节子的事。杨寅伯对张思方道:“我看你此刻不必就搬,且住几天看情形再说,太急了难为情。”张思方也觉得不能就走,遂点点头。杨寅伯便告辞起身,夫人留他不住。张思方知道他把功课看得重,不留他再坐,起身同送他出来。杨寅伯嘱咐张思方道:“你心里得想开点,不要整日愁眉苦脸的教夫人见了难过。以后不必再提节子的事厂。”张思方道:“我心中不知怎的绝不愿在这里,并且极怕人家提节子的事。就是有人将这事的底细说给我听,我也不会听他。”杨寅伯点头道:“不听也罢了。你安心住着,我有工夫便来看你。”说着向三人行了个礼去了。张思方站在门口,望着杨寅伯走过于生垣,还是站着不动。山口河夫自收拾进店去,夫人催张思方回房。
张思方回到房里,那几个月曾不敢进房的下女,正收拾茶碗。
张思方分外生气,挥手教她快出去。夫人恐怕张思方提节子的事,借着这机会端着茶碗出去。张思方勉强振刷精神,坐着看书。争奈满纸都是写了节子的事似的,哪能够须臾忘怀呢?夫人亲自开上饭来同吃,只是奉行故事,胡乱吃了两口,席间都是一言不发。张思方心想:我再住这里,莫说我自己不便,便是夫人也不自如,我何必在这里大家活受罪呢?还是搬了的干净。只是这话终觉有些难出口,踌躇了一会道:“有了,我何不去看定一家旅馆,委婉的写封信给夫人,并送上这几个月的房钱伙食费,请夫人将房里的东西jiāo给来人带回?凡事当面难说,背后写信是很容易的。”主意已定,从皮箱里拿出二十多块钱来揣着,托故说是去看朋友,坐电车到本乡,看定了有町本乡馆的一间房子。这本乡馆完全住的中国人,日本人不过偶然有一两个乡里绅士,不知道本乡馆的习惯,只见耸着三层楼的高大洋房,排场阔绰,以为必是大旅馆,住几天帐挣架子。
但是这旅馆虽完全住中国人,却与别家专住中国人的旅馆不同。房屋洁净,照顾周到,能和住日本人的旅馆一样。不然,张思方那样脾气的人,如何得中意?张思方定了房间,便不回去了,教帐房拿出纸笔来,写了封信,说要搬出来的理由。封了六十块钱在里面,教帐房送去,取行李来。自己便坐在看定的房间里等,直到晚间才将行李取来。夫人亲手回了封信,六十块钱退回了。张思方见夫人不受,只索罢休。自此张思方便在本乡住下,不待说是一切不如山口家如意。住了十来天,才渐渐的惯了,每日仍去正则英文学校上课,不特不与山口家通音问,连真野也不通音问了。
旧小说中说得好,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又到了次年四月。这日正是礼拜,杨寅伯来邀张思方去看樱花。张思方问到什么地方去看,杨寅伯道:“荒川的樱花最好。一条长堤足有十多里,两边都是樱树,一路走去,风景确是不恶。樱树稀少的所在,便有些做小生意的人。或是摆个摊盘,或是搭个茅架,点缀其间,更是有趣。我去年去看了一回,因只一个人,少了许多兴致,所以今年特来邀你同去。”张思方道:“荒川我没去过,怎么个去法?火车去吗?”杨寅伯摇头道:“没有多远。从两国桥坐小火轮,不过点多钟便到了。”张思方遂换的衣服,同乘车到两国轿。这日天气晴明,男女老少从两国桥搭船去荒川看樱花的,盈千累万,小火轮装载不了,拖一只很大的民船在后面。杨寅伯、张思方遂上民船坐着。这民船上坐的中国留学生不少,其中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清俊少年,同一个三十来岁的伟男子,见了张思方,仿佛发现了什么珍奇物品似的,jiāo头接耳的议论。张思方却不在意,杨寅伯早看见了那少年于张思方下船的时候,连做手势给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