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个人心中痴想,夫人说的话,他也没听清楚。夫人说了一会,看了看桌上的钟,已是七点钟了,隔着门向外面间道:“怎的还不开面包来呢?”便有个极娇小的声音在门外答道:“已开来了。妈妈,你来端罢!”夫人道:“你自己端进来了。张先生不是外人,是太郎最好的朋友。”夫人的话说完,只听得门响。张思方因为心中痴想了一会,忽觉得难为情起来,莫说逗她说话,连看也不敢看她一眼。这时便是节子来逗他说话,只怕他也答不出话来。
这也不知道是种什么心理。张思方这时候,反怕夫人为他介绍见面,紧低着头,不敢仰视。夫人见他这般害羞,本有意介绍,也不便开口了。节子放下面包牛rǔ,仍退了出去。夫人将面包送至张思方面前,说了一句请用,也出去了。张思方才敢举眼看那热烘烘的面包正在出气,拿起来吃了一片,喝了两口牛rǔ,心中悔道:我为什么不抬头望望她?我一望她,夫人必为我介绍,岂不可以和她说话吗?我刚才进房的时候虽只望了她一眼,但是她迎面走来,她的身材面貌我都看得很清楚。我到日本这多年,像这样清雅的姑娘,我还没有见过。她脸上一点脂粉也没有,那好看纯是天然的ròu色。并且她那面貌,绝不像日本女子。就是身材态度,也都和中国女子一样。若是用中国衣服装扮起来,谁也不能说她是个日本人。一个人如痴如呆的又想了一会,桌上的钟当当的敲了八下,他才惊醒。他因为庆应义塾招生的时期没有到,便在正则英文学校数理化科报了名,每日八点钟要去上课。因为节子发痴,将时间都忘记了。既惊醒过来,连忙包起书包,拿着帽子,茶也不及喝就走。到门口打开靴柜,不见了自己的靴子。才要开口叫下女,夫人已走了来道:“请你等等,就刷好了。”张思方连说不要紧,只见下女提着靴子出来。张思方看刷得和漆了一般,连靴底一点泥也没有,心中异常欢喜。穿在脚上,一步一步的仔细着走。在校里虽上了四点钟的课,却没有用得一点钟的心。坐电车回来,途中还嫌电车慢了,恨不得不停车,不许别人上下,一径开到方好。到得家中,真野来了。张思方道:“你午后没有课吗?”真野点头道:“小林牛(小林丑三郎xìng暴,日人呼为小林牛,亦取丑牛之意)缺勤。他那么样胖,不知他有什么病,时常会推病缺席。”张思方笑道:“你说胖子没病吗?我看胖子的病,比瘦子还多呢。凡人太胖了都不好,热天怕热,冷天怕冷,多走点路,便喘气不了。”真野道:“怪道你不多吃东西,是怕胖。你这样体格任你吃多少是不会胖的。”张思方笑道:“我平时不多吃东西,我食量只这么大,教我吃下哪儿去?”真野道:“我姑母说你今早只吃一片面包,牛rǔ也没有多喝。你食量这么小吗?我姑母怕你不欢喜吃面包,教我问你,若是欢喜吃饭,以后早晨也开饭给你吃。现在天气冷了,横竖煮一顿饭吃一天,也不多劳什么神。”张思方道:“说哪里话,我历来只吃两顿饭。在国内的时候,早晨也是吃面包。”真野道:“那就是了。”二人吃了午饭谈了几句闲话,真野独自回家。
真野去后,夫人拿着一张像,向张思方道:“这是小女的像片,请先生题几个字在上面。”张思方看那像片上的美人,和早晨所见一般袅娜。凝神注目的出了会神,只见那一双秋水也似的瞳人,望着自己盈盈yù笑。张思方此时迷离恍惚的,心中不知做什么想。夫人以为他思索题的字句,便不做声。等了十来分钟,张思方忽抬头见夫人在侧,登时红了脸,连忙将像片放在桌上,让夫人坐。夫人道:“这像从静冈照来的,不及东京的好,请你随便题几个字罢!”张思方才记起要他题字的事来,敛了敛神,提起笔写了首七言绝句在上面道:
淡红浓艳破瓜时,
恰占蓬壶第一枝。
愿得护花铃十万,
东风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