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第(1/4)页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没有那样的亲近感呢?是不是每个人到了一定年龄后,才会顺着最初一路走来的痕迹,再原路走回去?衰老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是一种什么样的冬天?我每天看着我妈进进出出都在与身边的牛自然地打着招呼,别人可能只会觉得她是一个天真风趣的人。而我,则总是想到冥冥之中类似于因缘的某种事物的作崇。细想之下,不禁恐怖。母亲离我多么遥远,好像我们分别处在夏天与冬天。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不到她,就像感觉不到一头牛在冬天所能感觉到的那些。

    我猜想牛在冬天一定比夏天想得多一点,否则它不会那么不安。在冬天里,牛们因饥饿而更加寒冷,因其身空乏、世界白寂而不安,于是它们失去了夏日的天真驯和。其实我们也不喜欢冬天,我们被重重大雪困在村庄里,焦躁、沉闷,围着室中炉火,想着春天。牛在冰天雪地中四处徘徊,就像我们在深暗的货架柜台后面一整天一整天地静坐冥想。没有生意。冬天多么漫长难熬,牛在身边走来走去,我想它们所寻找的可能不仅仅是食物,还有出口,通向暖和天气的出口。然后我们就跟着它一起走出去。

    呵呵,其实我们还是挺喜欢牛的,如果它后来不偷吃我家储存在门楣上的芹菜和大葱的话。──放那么高,亏它也能够得着!我妈气得要死,那天几乎围着库尔图把那头牛撵了一大圈。回家后我们就只好吃咸菜炖土豆。从那以后,那头牛就经常来,长时间翘首往我们家门上观望。可惜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但它还是每天都来,一直守株待兔到春天为止。我们谁都没想到绿色食品如此强烈地刺激了它的记忆──第二年冬天它还来,还那样吓人地仰着脖子往我家门楣上看。

    什么叫零下42度

    就是穿着厚厚的棉皮鞋,也跟光脚踩在冰上一样。

    就是“冷”已经不能叫做冷了,而叫“疼”。前额和后脑勺有那种被猛击时的疼痛。鼻子更是剧痛难耐,只好用嘴呼吸。而耳朵似乎已经硬了。

    两眼更是被严寒刺激得泪流不止,泪水在铁一样的冷空气中蒸腾。眼镜镜片模糊一片,很快蒙上了抹不掉的冰凌,金属的眼镜架子被冻得比冷空气还冷,偶尔触动一下太阳穴或脸颊,就刺痛得像有铁锥子往那个地方扎。我便取下了眼镜,不久,无遮无挡的眼珠子又冻得生痛,只好飞快地眨着眼睛前进,靠事物留在视网膜上那短暂的一个个瞬间辨别道路。走过两条街,终于完全闭上了,心里从一数到十,就睁开迅速看一眼,再闭上眼从十往一数。

    就是手指头都伸不直了啊!

    就是在那样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母亲……

    尤其是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仍那么遥远……

    尤其是想到那个地方将更为寒冷……

    尤其是想到这条寒冷之路今夜还要没完没了地来回走下去,这种生活还要一点儿一点儿过下去……

    就是在灯火平静之时,在空寂洁白的街道上,推着板车搬家,一车的锅碗瓢勺,箱笼被褥──全部的家当。推车独自行进在寒流之中。使出的力气也被冰封、冻结了,这力气凝固在这一车家什上机械地向前。满车黑乎乎满当当的东西沉默在行程中,敏锐感应着我的每一阵悸动、孤独、害怕──与想要放弃……

    就是走着走着,在一扇窗下停步,抬头望着,想起往事……那些同样寒冷的日子里,我们被皮大衣从头裹到脚,坐在马爬犁上飞驰在雪野中。马蹄溅起的碎雪漫天飞扬。我们背靠背蜷在木爬犁上,路两边堆起的雪墙高过人头……我们唱起了歌,赶马的人满头大汗,解下脖子上的围巾,转身递给我……

    路过一个电话亭时,终于忍不住,丢下车跑了过去。然而电话拨通了却没有人接听,“嘟─嘟─”的声音像一串省略号,省略进夜的最深处,寒冷的最深处……我擦干了眼泪。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