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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一件青布马褂,脸色乌黑,看去真像有了四十多岁,背还有点驼,指甲长长的,两只手老筒在袖里,顽皮的大孩子们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口上都在轻轻地叫他新郎。

    我知道文珍正在房中由窗格子里可以看得见他,我就跑进去找寻,她却转到老太太床后拿东西,我跟着缠住,她总一声不响。忽然,她转过头来对我亲热地一笑,轻轻地,附在我耳后说:“我跟卖馄饨的去,生小孩,卖小馄饨给你吃。”说完扑哧地稍稍大声点笑。我乐极了就跑出去,但所谓的“新郎”却已经走了。只听说人还在外客厅旁边喝茶,商谈亲事应用的茶礼,我也没有再出去看。

    此后几天,我便常常发现文珍到花园里去。可是几次,我都找不着她,只有一次我看见她从假山后那小路回来。

    “文珍你到哪里去?”

    她不答应我,仅仅将手里许多杂花放在嘴边嗅,拉着我到池边去说替我打扮个新娘子,我不肯,她就回去了。

    又过了些日子,我家来人接我回去,晚上文珍过来到我房里替篁姊收拾我的东西。看见房里没有人,她把洋油灯放低了一点,走到床边来同我说:“我以为我快要走了,现在倒是你先去,回家后可还记得起来文珍?”

    我眼泪挂在满脸,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不要紧,不要紧。”她说,“我到你家来看你。”

    “真的么?”我伏在她肩上问。

    “那谁知道!”

    “你是不是要嫁给那钱庄管账的?”

    “我不知道。”

    “你要嫁给他,一定变成一个有钱的人了,你真能来我家么?”

    “我也不知道。”

    我又哭了。文珍摇摇我,说:“哭没有用的,我给你写信好不好?”

    我点点头,就躺下去睡。

    回到家后,我时常盼望着文珍的信,但是她没有给我信。真的革命了,许多人都跑上海去住,篁姊来我们家说文珍在中秋节后快要出嫁以前逃跑了,始终没有寻着。这消息听到耳里同雷响一样,我说不出的牵挂、担心她。我鼓起勇气问文珍是不是同一个卖馄饨的跑了,篁姊惊讶地问我:“她时常同卖馄饨的说话么?”

    我摇摇头说没有。

    “我看,”篁姊说,“还是同那革命党跑的!”

    一年以后,我还在每个革命画册里想发现文珍的情人,文珍却从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

    第十六章:绣绣

    (原载1937年4月18日《大公报·文艺副刊》第325期)

    ——模影零篇之四

    这世界上许多纷纠使我们孩子的心很迷感——那年绣绣十一,我十三。

    因为时局,我的家暂时移居到××。对楼张家的洋房子楼下住着绣绣。

    那年绣绣十一岁,我十三。起先我们互相感觉到使彼此不自然,见面时便都先后红起脸来,准备彼此回避。但是每次总又同时彼此对望着,理会到对方有一种吸引力,使自己不容易立刻实行逃脱的举动。于是在一个下午,我们便有意距离彼此不远地同立在张家楼前,看许多人用旧衣旧鞋热闹地换碗。

    还是绣绣聪明,害羞地由人丛中挤过去,指着一对美丽的小瓷碗给我看,用秘密亲昵的小声音告诉我她想到家里去要一双旧鞋来换。我兴奋地望着她回家的背影,心里漾起一团愉悦的期待。不到一会儿工夫,我便又佩服又喜悦地参观到绣绣同换碗的贩子一段jiāo易的喜剧,变成绣绣的好朋友。

    那张小小的图画今天还顶温柔地挂在我的胸口。这些年了,我仍能见到绣绣的两条发辫系着大红绒绳,睁着亮亮的眼,抿紧着嘴,边走边跳地过来,一只背在后面的手里提着一双旧鞋。挑卖瓷器的贩子口里衔着旱烟,像一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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